猛火中的天鹅
安方心理咨询室离长河家园不远。
方小萍是首席心理医师, 材优干济,张美霖的刁钻病情在她的善治善能下几乎平复如故。
她今早一个头两个大,在停车场耽搁了很久,跟丈夫吵得天翻地覆, 都是功成名就的社会人士, 谁都不想去儿子的家长会丢人现眼。
她余火未消, 电梯又在修理,恼得她端着咖啡, 提着公文包, 杀气腾腾往5层跑。
8点29分了,她是个强迫症, 可不想为这种破事坏了她不迟到的规矩。
一进门,殷天和侯琢就迎了上去, 身份一亮,“淮阳分局刑警,向你打听一下张美霖女士在这里的治疗情况。”
方小萍很冲,“我们有保密——”
“——我知道, ”殷天脾气更臭,“张女士被谋杀了, 抽真空装袋, 被塞进行李箱面目全非,现在就在解刨室里躺着呢, 我们对隐私没兴趣,只负责破案抓人, 方医生要么配合,半个小时就能完成,要么等我们拿搜查令, 把这儿翻个底儿朝天,时间差打一来回,延误抓捕,这后果不轻的。”
方小萍脸色惊变,愣怔了半晌,像是没明白,一遍遍回溯殷天的话。
身子虚空地飘着,好半天才落地,声音都在发紧,“您跟我来吧。”
进了档案室,她翻出张美霖的治疗册,“你们想知道什么?”
“为什么会出现这么大的精神变故,她在这里的治疗情况,还有,麻烦你想一下她有没有在治疗过程中,提及可疑的人或事?”
方小萍抽出一张a4照片,上面是张美霖摆出的沙盘样貌,“她有很严重的创伤后应激障碍,除了闪回,幻觉,还有意识性分离障碍,这是她第一次来时,完成的沙盘。”
静谧悠远的蓝。
藏蓝的房子、黛蓝的树、幽蓝的月亮、冰蓝的裙、湖蓝的书包、宝蓝的花……
方小萍嗟叹,“她全挑了蓝色,因为这是——”
“——海的颜色。”
“对,她不要透明的一滴两滴水,那不够,她要湖泊,要汪洋,她甚至问我有没有海啸。她怕红,畏惧黄,所有炽热的颜色,她都很抵触。”
“火,”殷天喃喃,“那会让她想到火。”
侯琢把一直攥在手里的报纸展开,标题粗黑。
【7月21日20点48分,淮江市霄秧大厦21层起火,救援中,东经消防队中队长武仕肖受伤,后经抢救无效牺牲】
方小萍眼睛扫视着,又拿出一张照片,“她病情最重的时候,会24小时吟诵这首诗。”
笔记本字迹缭乱,密密麻麻,殷天贴着眼方能辨认,“也许我爱的已不是你,是对你付出的热情,就像一座神庙,即使荒芜,仍然是祭坛,一座神雕,即使坍塌,仍然是神。”
“这是一首俄国诗歌,《献给我不真实的爱人》,武队长牺牲后,因为噩梦缠身,她拒绝睡觉,她喝高浓度的咖啡,时常伴随心悸和亢奋,她有过把自己一宿一宿泡在浴缸里的体验,警觉性增高,没有办法进入社会,无法面对朝气艳丽的颜色,在反复多次的创伤再体验后,她进入到麻木阶段,反应迟钝,疏远人际关系。但这所有的情况全部都在药物和我的治疗下,逐渐好转,通过了心理评估。”
“有没有提到过除了武队长之外的男人?”
“没有,她甚至没有过提武队长,是我根据她的长期反应一点一点推演出来的,这份报纸我太熟了,我也买过,我在催眠治疗中有意识地往这方面做引导,让她尽快从麻木状态剥离出来,之后才证实,他们是一对爱人。”
殷天脚步不停地往外走,“打扰了,方医生。”
侯琢紧跟,“谢谢配合。”
电梯坏了,她和侯琢急步下楼。
他们9点30还约了张美霖的前同事林雪,地点在世纪长鑫购物中心,从这过去至少40分钟,时间快来不及了。
下到3层,高跟鞋“哒哒哒”在他们身后高歌,方小萍追了下来,“殷警官,殷警官!一定要抓到凶手好吗,”她眼眶微红,“我非常厌恶我现在的婚姻关系,但每次在治疗她时,都会令我动容,她有很强的厌世情绪,她甚至想过殉情,如今社会,怎么还会有这样的男女,披荆斩棘,不求回报地厮守。我很喜欢她,因为不止是我在治疗她,她也在治愈我,所以请你们给予他们最后的体面。”
殷天眸光清浅,淡然一笑,“会的。”
路况拥堵如长龙。
侯琢按上了警笛灯,在公交道上飞驰。殷天闭目养神。
自从知道殷天神鬼一般的车技后,郭锡枰就在队里下了死命令,绝不能让她碰局里的任何车。
世纪长鑫购物中心的四层,囊括了孩子们所有的兴趣班,林雪在那儿教芭蕾。
她和张美霖曾就职于同一舞团,一个跳首席,一个是普通舞者。
本来没什么交集,但住得近,一来一去,开始相互搭顺风车。
他们进咖啡馆时,林雪已等了一会儿,鼻头红红,夹着根细长的女烟,很消瘦。
殷天和侯琢一落座,林雪就掐灭烟,含了颗薄荷糖,神色空寡,“喝什么,我来请。”
“有规矩,不合适,我们自己来,”侯琢起身点单,他知道殷天喝摩卡,糖能多就多,嗜糖如命。
林雪不再扮客气,手机调出一张照片,推给殷天。
照片是个狭小房间,所有带着尖锐棱角的家具都用厚实的工业塑料泡沫死死捆住。
没有镜子、剪刀、笔……没有一切可以伤人伤己的工具及潜在利器。连窗户都被人封住焊住,房间呈现着一种圆滑之美。
“阿美在他离开后有自杀倾向,所以我把她带回我家里,我妈没工作,能看着她。”
“武仕肖出事的时候,你也在现场?”
“在,那天是我开车,开到南里东路时她状态就不太对,按着心脏,哭也哭不出来,就干嚎,突然只见崩溃,说要去霄秧大厦。我跟她做了五年同事,从没见过她这样,像鬼上身。我按她要求拐去霄秧,还有一个路口,红灯,她等不了,开了车门就跑。我怕她出意外,就把车停路边。然后才知道她看了突发新闻,霄秧大厦有消防员坠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