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吊在房梁上, 像日本的晴天娃娃*
窗外风雨晦瞑,寒风顺着窗缝往里旋,冻屁股。
闫朔蹲在卫生间的隔间里, 搓了搓腚, 他腿麻了,早知道就不贪吃了,他看那鸡腿油光锃亮, 金灿灿的,被勾出了好多小馋虫。
他抱着肚子唉声叹气, 嘴唇发绀发白,已经进进出出卫生间三次了。
闫朔双手合十, 乞求着肠胃别再咕嘟,“肚子肚子, 我不跟陈胖胖吵了, 我把橡皮送给他, 再也不去假山上玩奥特曼变身了,你不要疼了好不好。”
老天许是听见了,约莫半分钟后, 疼痛就轻了。
闫朔喜上眉梢,哆哆嗦嗦撑着两条腿,提着裤子往外蹭,他腿肚子麻得像生了根。
洗了手。
甩一甩。
卫生间门外,有个头扎麻花辫的小姑娘眼睛灼红,坐在门口哭得伤心欲绝。
闫朔本来没理会,可那细软的哭声针扎一样追着他,刺得整个头皮酥酥疼。
小花老师说过,小朋友之间要助人为乐, 这样才能在学期末拿到助人之星。
闫朔揉了揉腿,小跑回来,有些腼腆地拍了拍阿春,“小姐姐,你怎么了?”
阿春哭得打嗝,充耳不闻。
闫朔推了推她,“你怎么了?哭得这么大声。”
阿春这才看见他,瘪着嘴,“我找不到妈妈,又不认识路,这里好多人,我怎么找……都找不到。”
闫朔摆了摆小手,“这里不吓人,我经常到这里玩,你不要哭,我这里有泡泡糖,红色和黄色的,红色是西瓜,黄色是菠萝,我给你一个,你不要哭了,我妈妈说哭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阿春挂着鼻涕仰头看他,“我不要泡泡糖,我要妈妈,你陪我去找妈妈好不好?”
闫朔看着她,觉得她比班里最漂亮的秀秀哭得还好看,让人拒绝不了。
他犹豫了片刻,还是把泡泡糖递给阿春,“你在哪里跟你妈妈走丢的,你妈妈可能还在那儿,你把泡泡糖吃了,我就陪你去找,它很甜很香,吃完就不能哭了。”
阿春三下五除二扒开糖纸,放嘴里嚼。
西瓜香精味冲鼻,嚼软了她吹出个大泡泡。
闫朔惊呆了,看着那泡泡无限延伸,比小姐姐的脸盘都充盈。
他钦佩地跳起来,“你好厉害好厉害,能不能教教我,我每次都吹不起来,他们都笑话我。”
“找到我妈妈,我就教你,一定让你吹得跟脸盆一样大,跟月亮一样大,羡慕死他们。”
闫朔忙不迭点头,阿春牵着他绕过3层的监控,向2层走去。
他不是个迟钝的孩子。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生疑,开始警惕。
是阿春不哭了?是她越走越快,脚下生风?还是她开始蛮力的拖拽,丧失了耐心?
闫朔的胳膊被扯疼了。
他竭力往回拢,“小姐姐,我要回去找寿仙阿姨了,她找不到我一定很着急。”
无人的楼梯间,阿春的脸霍然变了,从娇花的柔弱兀的狰狞起来。
下巴尖了,眼睛拉长,红宝石一样填着觊觎的光芒,两腮炸出红毛,成了只摆尾的女狐狸。
闫朔吓傻了,豁命扭着身子挣脱,将阿春一把推开,三步并两步往下跑。
“朔朔!你不要我了吗?你答应我找妈妈的,小花老师没有教过你,小朋友要说到做到,才能有诚实的小红花。”
闫朔猝然扭头,花狐狸不见了。
阿春扭捏又伤心地立在台阶上,一汩汩眼泪是一汪汪清泉,“哗啦啦”地流泻下来。
闫朔揉了揉眼睛,没有花狐狸,可他还是忧心。
一害怕他就说不出来话,哼哼唧唧地找着门。
阿春的花裙子随着她的婀娜摆荡起来。
她声音好听,阴魂不散地紧紧追随,“朔朔,我的朔朔,你跑什么呀。”
闫朔使出吃奶的劲儿才拉开楼梯间的门,这是他完全陌生的地方。
无头苍蝇似的转了半天,他跌跌撞撞冲进电梯间,才知道这是车库,是地下1层。
电梯正要闭合。
他铆足力气跑向它。
梯厢已经满员。
挤在最外面的是个和蔼的老妇,60多岁很矍铄,看到闫朔显然一愣,“小朋友你家长呢,你怎么一个人呀?”
阿春气喘嘘嘘的闯进电梯间,“朔朔,你跑那么快干吗呀?妈妈叫我们等等她,你又不乖,她在跟爸爸商量谁去开家长会,你等等。”
闫朔挥舞着小手,抓住了老妇,摇头哼唧着。
他真讨厌自己一紧张就说不出话的毛病,陈胖胖说得对,他就是懦弱的小姑娘。
老妇一边摁着电梯门一边躬身安抚,“看,你姐姐来找你了,站在这里很危险,这门会夹人的,把手夹伤了很疼,不要跟姐姐闹变扭,你是小男子汉,对不对?”
妇人慈眉善目地顺势把他向外推,闫朔鼻头红红,抗争不了这气力。
他好委屈,嚅嗫着,“她不是……她不是……”
最终,电梯门闭合,缓缓上移。
他呆傻地看着数字从B1层变幻到1层,充满了惘然。
阿春轻轻箍住他肩头,“怎么就这么不听话呢?不听话的小朋友是拿不到小红花的。”
她掏出小灵通狠然砸向闫朔的额头。
一阵金光涌现,他双目迷瞪起来,跌坐在地上。
红狐狸又回来了,拿尖锐的指甲滑着他的脸蛋儿,嘴里溢满了口水。嘻嘻一笑,口水就淋淋淌淌浇他一身,她还在吹泡泡,“啪唧,啪唧”一个比一个大,西瓜味的。
“妈妈……”这是闫朔失去意识前最后的呼唤。
电梯里老妇人的行踪,刘秉如找了很多年。
终于在白霜漫漫的一个冬晨,她在街心花园的健身器材边堵到了她。
听了始末,妇人震了半晌,呼吸都凝滞了。
她看着刘秉如悲苦的眼睛,哆哆嗦嗦地开口,“那你,那你找到他了没有啊?”
所有的辛酸涌向刘秉如的天灵,涨得整个脑袋都恍恍惚惚,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淌,“他当时,他当时怕不怕,他当时痛苦不痛苦?”
老妇曾是中学老师,最喜欢孩子,她颤巍巍地从器材上下来,差点摔倒,抓着刘秉如的胳膊,“怎么会?怎么会这样,我……我真的不知道啊……他后面跟着一个女孩,那女孩能叫出他名字啊,怎么会是人贩子呢!”
“她叫了什么?”
老妇绞尽脑汁,“是个叠音字,是个小名啊,我……我记不清了。”
“朔朔。”
老妇猝然一惊,“什么?”
“朔朔,”刘秉如泪流满面,“我的朔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