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10月20日,槟城州爱士顿路、义福街陆续发生2起杀人案件,共4人被杀害,重伤1人。槟城州威北皇家警局于10月22日发出通缉令,悬赏3万令吉缉拿涉嫌制造系列凶案的槟城籍男子……”
一台破电视在旅客座席中播报。
阿成听得心烦,掐了烟,提着行李包走到甲板上,电视声紧追不舍,见缝插针地钻他耳里。
一声惊雷,滚着天转!
海上夜间气候多变,登船时还好好的,现在就大浪掀天。
渡轮摆荡着、颠仆着,上下纵横。
工作人员晃晃悠悠跑出来,嚷着土话,让阿成滚回座席。
白涛轰鸣,阿成听不见,他攥着铁栏随着船身冲风破浪。
黝黑的海面张着血盆大口,散着醉人的腥气要侵吞他。
下轮渡时,他全身被白浪浇透。
手机贴着帽衫里兜,在肚皮上嗡嗡震,是一条信息:【查汶夜市,71档】
这是米卓给他发的信息,指明见面的地点:
泰国苏梅岛,查汶夜市,71档口,牛干炒粿条摊。
阿成一身湿寒,迎着大风冻得直流鼻涕。
坐上路边的摩的,油门一加速,撩得他浑身激灵。
开摩的的是个纹身小青年。
阿成在后头抖得跟个马达似的,把小青年带得一起哆嗦,两人像摸了电门,一路呼啸,震颤着往夜市奔腾。
临海之滨。
锅气袅袅。
约莫百来个摊位在此汇聚:11档亚参叻沙,18档沙爹烧烤,35档班兰香糕,71档炒粿条,84档蚝煎,95档青柠百香果鸡脚,101档女婿蛋……
那里曾经有个档口卖虾汤熬鸭粥,是诡异的咸辣口,带点腥酸,那是阿成的童年至宝。他的外婆是泰国人,阿成的童年在外婆家度过,两日吃不到虾汤鸭粥他就难过,踢着足球把花园碎得狼籍,外婆没办法,专门找来档口师傅学习,也不知烧穿烧裂了多少瓦锅,才复制得如出一辙。
那档口老板很多年前脑梗过世,天底下留有这门独特手艺的唯剩他外婆。
2014年,焚尸炉的猛火灼化了外婆,也亡绝了这最后的滋味。
阿成好吃。
舌头对鲜麻之味有执念,吃炒粿条要大勺大勺揩辣酱,不鲜,就加虾酱。吃猪肠粉时活像头驴,温厚闷热的长舌一卷,一寸肠粉就骨碌碌下肚。
辛入肺。
咸入肾。
米和的父亲,米卓正一手拎罗汉果龙眼水,一手举着半焦的乌达鱼。
趿着拖鞋,在84档口等蚝煎。
蚝煎生意火爆,长队如龙。
牡蛎牡蛎,是“太真乳”,也是“西施舌”,柔柔嫩嫩,滑蛋一裹,像是心尖儿肉,又软又娇。
他头发花白,身形儒雅,打包完蚝煎就落座在品食区。
看到了阿成,忙抬臂挥手,慈眉善目地笑着。
阿成冲着他指了指其中一个摊位,示意自己先买吃的。
米卓比了个手势,便开始慢条斯理地吃蚝煎。
阿成刚要拾起他那半生不熟的泰文点美禄铁板烧时。
老莫的电话打来。
他连忙接听,一个瘦猴男人横穿铁板烧队伍,重撞在阿成的臂膀上。
阿成下意识侧头看,男人也正回眸,阴瘆瘆瞟他。
老莫的声音很蔫,她坐在护士站,无精打采。
没有阿成的胸大肌,她的夜晚是无趣且难耐的。
阿成没在意那阴涩的眼神,兴致勃勃推广着家乡美食,“明天回来之前给你买我小时候最爱吃的马散麻咖喱鸡……怎么普通,他跟别的咖喱鸡不一样,味道很独特的,是用咖喱、椰奶、花生、月桂叶、肉桂、鱼露、棕榈糖、罗望子和肉类,我也会做,但没阿娘味道好,下次你来,我带你——”
电光火石间!
一股迅猛狂烈的气浪将阿成掀上天空!
撞在飞过来的罗勒炒饭的铁锅上,要不是穿得厚,怕是会立刻灼伤!
无数的摊位被掀翻在空中,声势浩大地横冲直撞。
碎片划过阿成面颊,他想竭力保护自己,却被蛮横得气旋和爆炸所桎梏。
翻滚了好久才砸落在地面。
整个耳朵“嗡嗡”鸣叫。
除此之外听不见任何声音。
火光裹着黑烟滚滚。
阿成突然一阵痉挛,猝然爬起,瞠目结舌地看着爆炸中心点,那是米卓落座的品食区。
阿成的手机在连续翻滚中早不见踪影,可电话没有挂断。
老莫听到了震耳的爆裂。
凄厉的叫嚷似龙江虎浪,四面八方涌现而来。
她仔细分辨着阿成的声音,甚至鼻尖能闻到焦黑的脂肪味道。老莫全身血液都在凝结,觳觫的双唇和齿龈在打架,哆嗦半天才哼出碎音,“阿成,阿成,阿成!”
手机跌落在一个排水渠的缝隙间。
源源不断传递着惨叫和哭嗥,一个孩童半身衣服已无踪迹,脸蛋蹭地滑行了数十米,皮开肉绽,她就趴在水渠嗷嗷大哭,听得老莫丢魂丧胆。
那熊熊烈火将岛屿天边映染得殷红,张牙舞爪,有燎原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