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不知道,你其实想这样做想的夜夜难寐,恨不得将人刻进骨子里吧?”
闻人芜不言,面若寒霜地抿紧薄唇。
“你那些龌龊的心思,真当没有人知道?”
“倒也没必要自责,”它轻笑一声,贪婪的目光从岑景身上瞥过,“毕竟谁不想呢?”
…………
岑景不知道半空之中发生了什么,他只知道一瞬间,闻人芜便好似被激怒了一般,招式愈发凶狠险辣。
他对邪物用的只是封印的术法,但邪物的每一剑,可是实打实的全落在了闻人芜身上。
岑景的心,随着闻人芜每一次危险的动作而高高悬起,他心脏狂跳,随即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疯了。
简直疯了。
闻人芜根本就是不要命的打法。
这样下去绝对要出问题!
岑景闭上眼,告诉自己要冷静,而后运转体内仅剩的灵气,重重挥剑,剑气一道又一道的落在月白色的结界上,堆砌出越发深刻的裂痕。
他的掌心先是痛,而后开始发麻,到麻木到失去知觉,像是变成两块只会出血的木头。
可面前的结界仍旧丝纹不动,衬得他像个笑话。
他抬头,半空中,闻人芜同邪物打的激烈。
他垂眼,平地上,众剑宗弟子合力控制失智弟子,虽然一片混乱,但众人都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能做什么,尽自己全力,来帮剑宗度过这一道难关。
而他……身为剑宗中的一员,身为闻人芜的道侣,托着一副残破的身躯,什么忙都帮不了。
从前在凌云峰时,他有师尊,师兄姐护着;
到魔界时,他有闻人芜无微不至的照顾。
这一路走来,他总是被各种各样的人呵护着、保护着。
他被爱灌注,像是一朵生长在温室里娇贵的花朵,从不用担心风雨,只需尽情舒展娇嫩瑰丽的花瓣。
可美丽的花瓣只能供人在风和日丽的时候欣赏,在生死关头的危机时刻,派不上半点用场。
一股难言的挫败油然而生。
但岑景没有放弃,而是更坚定的,握紧了手中的剑。
随着时间流逝,邪物渐渐察觉出异样,它握剑的平滑掌心,忽然平白无故的渗出血迹。
粘稠的血浆顺着剑柄落下,它眯起眼,骤然烦闷起来,一连数次失误。
闻人芜却在视线触及到它手上的鲜血时,愈发狠戾。
“你不想活了?”邪物痛骂。
闻人芜不语,他的剑彰显出他的态度。
邪物面色一变再变。
又一次差点被闻人芜以重伤为代价封印时,邪物终于再也忍受不了了:“疯子,简直是疯子。”
它说着仓皇后撤,竟是准备逃了!
闻人芜怎会给它这个机会?瞬间追击而上,他抓住邪物慌张逃窜时一个漏洞,几乎毫不犹豫,神剑径直掠向邪物的胸膛。
而就在剑尖即将从后贯穿邪物的胸膛时,他手腕一翻,剑身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度,紧贴闻人芜的手臂,而以剑柄向前,其上蕴含着令人战栗的恐怖封印气息。
这一击若中,便能将邪物当场封印!
但邪物很快也反应过来,它咬牙转身,反手一剑推出——目标正是闻人芜的心脏!
邪物见躲不过,竟欲用一记死招逼退闻人芜。
这一剑若是让它得手,闻人芜即便魔煞之体,恐怕也难逃一死!
可闻人芜若想成功封印住邪物,就必须先生生受下贯穿心脏的这一剑!!
邪物没有地步犹豫,而闻人芜,此时分明尚能收剑推开,但他却身形不停,眼也不眨地迎了上去!
“闻人芜!!”
青年声嘶力竭的呼喊,似乎远远从后方传来。
这生死攸关的紧要关头,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眼看邪物的剑即将没入闻人芜的体内…
就在这时,邪物持剑的手忽然猛地一颤,长剑一歪,只不深不浅的没入了半寸。
万籁俱寂。
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般,一切骤然停止在此刻。
邪物不知何时瞪圆了猩红的双眼,它藤蔓黑纹遍布的面颊上,缓缓升起难以置信的惊恐神情。
它一微微张开嘴,鲜血便源源不断的吐出来。
可闻人芜的剑柄,距离它的胸膛分明还有数寸距离。
它难以置信的低头,低头朝胸膛望去,便见胸膛处,竟无端凭空出现了一道深可见骨的裂伤。
仿佛有一道无形的短剑,刺入了它的胸膛,将它化作心脏,赖以存在的白色光团一剑从中劈成了两半。
在它的注视下,白团艰难的闪烁数下,终究归于死寂,化作黯淡的灰团,像是长久落灰积成的尘烬,风一吹,灰团便随风散落,化作尘灰飘向大地。
失去心脏的支持,邪物由心脏处开始无形的焚烧,化作大大小小烧焦后飘洒的灰烬。
而这一切,只发生在一瞬间。
几乎是看到邪物伤势的那一刻,绷的一声,闻人芜脑海里最紧绷的那条弦断掉了。
像是疯了般,他几乎是仓皇落魄地转身,直往结界奔去。
落地的瞬间,他看到了结界中的人。
青年摇摇欲坠般勉强站在结界后,三千青丝略有些凌乱的半散着。
他着一件月白色的素色长袍,这本是很衬他的颜色,倘若忽略他左胸前插着的那把短剑,以及那大片大片层层晕开,仿佛要将人灼伤般的绯红血迹的话。
那是系统给岑景的短剑。
这把剑本该插进他的胸膛,而不是他的小乖!
那一瞬间,闻人芜眼中绛紫色的火焰瞬间将黑瞳吞没的一干一净。
……
结界终于破了,破在了岑景眼前。
而岑景也终于见到了闻人芜。
岑景恍惚间,扯出一抹笑意,却无意牵扯到左胸前的剑伤,他难耐的凝起眉,额间冷汗直淌。
“你、你没事……”
“小乖!”岑景听到嘶哑的声音焦急喊。
下一秒,他便被闻人芜轻柔的抱进了怀里。
闻人芜的动作极尽温柔,仿佛他是一只易碎的琉璃娃娃。
可即便是这样,胸口撕裂般的痛楚却还是源源不断的传来,痛的他神志都开始模糊。
他从未如此痛过,痛苦到他甚至宁愿早点结束。
可身体是痛苦的,精神却同身上的痛苦割裂了开,是轻松的庆幸的,轻飘飘的像是羽毛一样往上飘。
他艰难抬手,想要触碰闻人芜,却怎么也抬不起来,被闻人芜握住。
“你…没事……”
“…真是…太好了……”
他每说一个字,嘴角便溢出更多的鲜血。
但即便如此,他唇角仍然上扬着。
“我没事…我没事……”闻人芜一边疯狂的回应,一边向岑景破碎的胸腔传送灵力。
灵力,心头血,本源之力……
只要他有…只要他能给!
可岑景的身体本就已经残破不堪,这一剑,更是致命的捅穿了他的心脏。
即便闻人芜不惜生命灌注所有的灵力,于岑景这具身体,也不过杯水车薪,无济无事。
岑景的身体,自己再清楚不过,他按住闻人芜,艰难的摇了摇头。
但闻人芜显然并不准备放手。
他一双眼已然全是绛紫色,面颊的黑色魔纹忽隐忽现,俨然在失控边缘。
他状似癫狂,不断地安慰岑景道:
“小乖别怕,不会有事的…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他后悔了。
他真的后悔了。
什么不能杀人,不能滥杀。
只要能救小乖,别说只杀千人万人,便是要天下人陪葬,那又算得了什么?
只要能救他的小乖。
这世上还有什么比他的小乖更重要?
只要一想至此,闻人芜心里,就像是生生被一把剑破开了般。
他从未如此痛恨过自己。
岑景摇头,他不断的启唇,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可声音太小。
闻人芜便低下头,贴在他唇瓣。
“你还记不记得,你说过,要找我……”
闻人芜抱着岑景的手背用力到青筋绽出。
“记得。”闻人芜哑声,“我记得。”
岑景说一个字便要顿一顿:“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
闻人芜:“我会找你,无论是生是死,凌云峰,还是你说的时代,我都会努力抵达,直到找到你。”
“找到为止。”
他重复:“找到为止。”
岑景却笑着摇头,他无力的手按过闻人芜眼角的泪水。
“阿…芜…答应我……”
“这一次…不要…再找我了……”
因为他知道,这次一别,便真的是永恒了。
青年音落瞬间,他身躯开始化作雪白的光点,风一吹便飞扬而上。
他的前半生带着目的而来,后半生受系统所限,而现在,他终于自由的做回了自己。
如果他注定要离开,这是他为自己选的,最好的结局。
青年的身躯逐渐变得虚幻,像抓不住的泡影。
他胸前的短剑竟穿透他半透的身形,孤零零跌落在地,发出沉闷的响声。
但很快,短剑便被一道沾血的修长手掌重新拾起。
那手掌力度之大,剑柄甚至被捏的微微变形。
但这力道并未持续很久。
因为下一秒,这短剑便被人毫不犹豫扎进了自己的心口。
剑尖自前胸贯穿后背。
闻人芜虚拢了拢怀中半近无形的人影。
他俯身,在美好如陷入沉睡的青年绯红的唇上,落下一个吻。
“我会找到你。”
他贴在青年面颊上,阖上卷翘的睫,像一齐入了睡。
“无论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