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里, 在纪棱的不断努力下,纪家虽仍不及他爹在世时的容貌,却也好歹逐渐走上正途,开始缓慢向前发展。
纪棱知道, 若是凭他自己, 是完全做不到这种程度的。
纪家能有今日, 和当初闻人芜对他的帮助和指点, 脱不了干系。
故而闻人芜不在剑宗时, 纪棱也会帮他适时打听关照一下岑景的身体状况。
只是近来, 他打听到的情况却不容乐观。
当年闻人芜说,他留在岑景身边,偏离“正道”,会引起天道不满, 这才使岑景多遭意外, 或病或伤,身体总不大好。
于是纪棱暗中便遣人留意。
闻人芜刚离开岑景那两年,确实不再听闻岑景有什么大的病痛,或是意外。
只是闻人芜走后, 岑景似乎接受不了闻人芜“已死”的现实,先是满修真界的乱跑,欲寻闻人芜的踪影。
可寻了数年, 非但没能找到闻人芜, 倒是多年来的东奔西走,把本就娇弱的身体累坏了。
在凌云峰众人的劝说下, 岑景不得不暂时放弃了亲自寻找闻人芜的想法。
他听从众人的劝阻,安静的待在凌云峰,再未踏出过剑宗半步。
然而, 自从他留在剑宗之后,身体衰败的速度,甚至比他奔波在外时还要快。
在外是因为身体劳累;
而在凌云峰,是心间日夜受闻人芜的生死所困。
他仍旧是凌云峰上受无尽宠爱的小师弟,承渊剑尊最心疼的关门弟子。
吃穿住行,这其中任何一样,他都受着常人难以想象的尊贵待遇。
可他却还是像朵不见阳光的温室花朵,逐渐的残败下来。
及至闻人芜离开的第十年,剑宗内甚至隐有传言,说凌云峰上,承渊剑尊最爱的小弟子,恐怕活不过今年冬天了。
听完从剑宗打听到最近消息,纪棱眉间紧锁。
思索半晌,他终于还是给闻人芜,写了封说明情况的信。
但纪棱没想到的是,发出信的第一天,他就见到了闻人芜。
闻人芜黑袍与墨发如出一辙的浓黑,周身萦绕着挥之不去的森冷之气,以及常人不可得的上位者的威压。
他步伐匆匆,面上的倦意尚未散去,想必是一得到消息,就马不停蹄的赶了过来。
阔别十年,见到他时的第一句话便是:
“他现在如何?”
纪棱虽有震惊,却不忘回答:“不太好。”
闻人芜还想细问,纪棱已主动道:“凌云峰消息最难得,我得到的消息,已经全部在信上说明,倘若还想了解其中内情,还需再另派人打听。”
闻人芜黑瞳便黯淡下来。
他匆匆彻夜赶来,身上甚至还带着朝露。
狼狈得像只落败的狼王。
纪棱如是评价。
“你别急,消息很快就来了。”纪棱安慰。
他甚至话音未落,便听闻人芜道:“我要去找他。”
纪棱先是一愣,而后头脑飞速运转:“魔界那边你都处理好了?”
闻人芜答:“是。”
纪棱下意识掀眸瞥了一眼:“可是它……”
他记得,天道不允许闻人芜靠近岑景,否则,“惩罚”会落在岑景身上。
闻人芜这时候终于正色望向纪棱,他前所未有的凝重道:“我需要你帮助。”
一人结识十数年来,从来都是他纪棱向闻人芜求助。
这是第一次,闻人芜主动亲自开口,要他帮忙。
作为盟友,在他还欠着闻人芜数不尽恩情的情况下,他实在没有理由拒绝。
“我能帮你什么?”
…………
玄霄剑宗。
在仙魔大战中失踪十年的弟子回宗,此事一出,即刻便在整个剑宗引起轩然大波。
十年前那战,虽合力大败魔界,但众仙门损失同样惨重。
特别是作为仙门之首的玄霄剑尊,几乎大半的弟子,都折损在那场大战中。
大战之后,有幸被寻到尸首的弟子不过十之六七,这些人都被确定了死亡名单。
而剩下的十之三四,尸首未明,下落不定。
众人心知肚知,这些人,早已丧生于魔族手中。
但望着那一长串失踪弟子名单,众人却怎么也无法狠下心判定这些人通通已死——仿佛只要不予判定,这些人便还有可能活在这世上的角落。
而这十年来,闻人芜,是唯一一个活着归来的失踪弟子,这叫剑宗弟子,如何不激动,如何不亢奋?
纪棱跟着闻人芜回宗之时,受到了剑宗弟子的夹道欢呼。
这场面确实太过震撼,但纪棱不敢多看。
毕竟他此番前来,是受闻人芜所托。
虽然……他隐隐约约,总觉得此番前行,或许不一定会顺利。
这并非是他戏言。
这是他们纪家人与生俱有的天赋直觉,这种直觉与他们的占卜能力挂钩,而他又是他们家数千年来,占卜领悟能力最为出众之人。
他的直觉,在某些程度上,甚至比一些卦象还要准确。
他也和闻人芜说过自己的顾虑,但闻人芜的一句话,令他不得不放下所有的顾虑,追附闻人芜而来。
闻人芜说的是:“我是不是没和你说过小景的命运?”
没来由的,纪棱大脑瞬间空白一片。
“…什么?”他听到自己的声音不太自然的问道。
闻人芜:“早夭之命。”
纪棱收回胡思乱想的神识,不远不近地,跟在闻人芜身后。
听到闻人芜嘱咐:“一会进了大殿,若是不适应,你不必开口。”
纪棱点头。
迈入正殿的瞬间,他小心抬头,目光从人群中扫过。
或许他自己都不知道,原来他也在找人。
找一个,他只在少年时,见过数面,却在梦中,辗转见过无数回的人。
正殿之上坐着三尊,正同闻人芜交谈着,纪棱却一个字没听进去。
他正心不在焉的遗憾,殿上没有他要找的人。
不知过了多久,众人纷纷散去。
纪棱敛眉,准备离开,忽然,一阵轻快的脚步声由远至近,突然响起。
伴随着这道脚步的,还有一道激动的声音:
“闻人芜!”
虽然纪棱清楚,这道声音显然不是在喊他,但他却还是忍不住抬头,朝声音的主人望去。
他确实病了。
纪棱想。
比起十年前,他瘦了太多,不再是灿烂的阳光,他逐渐变成了阴郁的云。
纪棱沉默的想着,他是不是该给两个人腾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