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晌午, 日头颇大,走了几步,饶是带着遮阳的帷帽, 洛闻心额上仍是出了一层细细的汗。
又热, 又有些渴,洛闻心正有些走不动了,季晟便要抱他。
可如此大庭广众,他又不是小孩子, 被男人背着未免太过令人害羞。
洛闻心摇了摇头, 季晟举目望去, 只见不远处一家酒楼还算华丽, 便带了洛闻心一道, 要了个二楼雅间,暂且坐下休息。
茶是雨前龙井, 点心是凤梨枣糕。
洛闻心拈了一块放在口里,还未等甜意在嘴里化开,便听见屏风后头的几道人声在交谈。
虽然隔着一道木门,又挡了扇屏风,但那些人声量颇大,洛闻心听见季晟的名字在里头。
这江湖说大很大,说小也很小。
不过半月有余,季晟曾在碧云湖一带出现, 并无故打伤数十名江湖人士的事情,便又都传遍了。
碧云湖离琼州颇近,这件事自然是成了琼州茶馆酒楼内的谈资。
凝神听去, 只听一男子在高谈阔论。
“这季某人行事还真是嚣张, 前不久群英会行凶的事还未了结, 这才安分了多久?”言语中颇具激愤,“便又惹出这样的事,难不成就真的没人能管得了他了么?”
另一人道“是啊,听说他打伤的那些人里,还不乏一些正派少侠,可是……唉。”
又是几道语意不明的咒骂,这群人似乎喝了酒,言谈中隐约能听出几分醉意来。
过了一会儿,又谈起近来这沿海一带都不太平,不是有流寇作乱,便是有倭人行恶,几人感慨了几句,倒是没再提季晟了。
洛闻心许久没有说话。
桌上那盘精致的凤梨枣糕,除了起先那一块,余下的则是一口未动。
季晟将糕点往他眼前推了推,“不吃了?”
洛闻心抬眼看他,季晟这才怔了一怔。
少年眼圈微红,两颊气的鼓鼓的,细细的手指头攥着木桌边缘,攥的很紧。
不是委屈。
——竟是在生气。
可他五官生的太过柔软,做出这种表情来,也只像是那种戏文里发怒的粉面小娃娃,看了只教人忍俊不禁,倒是觉不出威慑来。
洛闻心正是在为这些人说季晟的话而生气。
苏家别庄那日发生了什么事,除去那些人自己,也只有他与季晟最为清楚了。
对方步步紧逼是真,无故打伤是假,行凶作恶,更加是无稽之谈。
可事情传来传去,传变了样,竟然也没人去质疑他的真假了,好像季晟就该是大恶人,活该就这样受他们斥骂。
洛闻心想到那日在院墙外时,那群人嘴里说的也同样难听。
男人瞧他这样子有趣,伸手,在他软绵绵的颊侧捏了捏。
洛闻心被他捏的泄了气,看他半晌,又鼓起嘴听那头的人说话,片刻,才小声道“……他们乱说的。”
少年脸颊手感颇好,季晟多捏几下,视线只停在他脸上,漫不经心道,“嗯。”
“那天,明明就是那些人先动手的呀。”洛闻心不解道,“为什么他们要这样说你?”
季晟想了想,实话道,“不知。”
他做人做事,的确是向来不懂什么叫留情面,但若要说他滥杀无辜,这帽子未免也太大了些。
——他从不杀妇孺,也不杀手无寸铁之人。
正如孟桥所说,季晟几乎可称得上是恩怨分明。
若非对方主动寻衅,季晟少有真的开杀戒的时候,与洛闻心这一道以来,他更像是有意似的,从未在他眼前杀过人。
但也不知为何,自他踏入江湖那日起,便甚少能遇到愿意同他以“和”字为先友好交流的人。
仔细想来,除去孟桥、云岫还有李梦璃等人,他行走江湖多年,竟然数不出几个关系称得上友善的人,名声也莫名其妙就变成了这样。
好在他这人也并不太在意旁人眼光,说便说去,随他们如何。
又坐了两刻钟,待日头稍歇,招来小二结了账,便预备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