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黎醒来的时候, 头还是疼,但已没有睡之前那么难受了。
一睁眼,她就对上了段清泽的双眼, 看样子他一直在床边坐着等她醒。
沈黎睡前头痛欲裂, 因此没有注意自己身体的异常,这会儿感觉好多了,她才通过内视发觉自己的丹田简直是一塌糊涂。
“……我丹田怎么了?”她震惊地问。
不是吧,只不过睡一觉醒来丹田就废了?这是什么奇怪的情况?
段清泽伸手扶沈黎起来,双眸静静看着沈黎, 语气温和:“阿黎,我还要问你, 你可还记得发生了什么?”
沈黎回忆自己之前做了什么,她就是在家里等段清泽,期待着他可以成功, 她记得自己是坐在屋顶上等他, 然后……然后发生了什么?再后面的记忆就是她头疼欲裂地醒来, 走出房间看到段清泽正在院子里。
“我不知道……”沈黎越想越头疼, 有些痛苦地喃喃自语,“头疼, 丹田也废了,我该不是跟人打了一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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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黎听他语气笃定, 似乎知道什么, 蹙眉道:“所以我是怎么了?”
脑子剧痛, 记忆似乎有缺失……她怎么觉得这症状有点儿眼熟呢?但阵盘在段清泽那里用着, 照理说她不可能出问题。
沈黎不等段清泽开口便问他:“阵盘呢?”
阵盘段清泽当然是拿不出来的, 他刚才趁沈黎睡觉时甚至还问了马二媳妇在发现沈黎时有没有看到她身边有别的东西,却是一无所获。
再加上沈黎的丹田被毁也无法解释, 他干脆在她醒来前编了一套说辞。
段清泽故作自然地将沈黎抱入怀中,安抚似的轻抚她的手臂,指腹似能感受到单薄衣衫下肌肤的柔软。
真正触碰的感觉有着十倍百倍的刺激,唤醒了那些记忆。
“别急,听我慢慢说。”段清泽语气平静,听不出丝毫心虚,“我在清除记忆时,突然出现天雷,你不放心我便赶了过来。当时我正在关键时候,你替我挡雷,缴来的那小钟和手镯都被雷劈坏,还伤到丹田,而我恰好也彻底清除那三百多年的记忆,成功救下你。我把你带回来之后,你始终不醒,我便出去想找些丹药来,谁知刚回来你便醒了。”
沈黎默默听着,段清泽口中那个她略微有点陌生,她都不知道自己竟然可以这么勇,直面天雷。
她看了下储物袋,那个钟型法宝确实没了,但她手腕上还套着手镯。
段清泽见沈黎的目光落在手镯上,便滑下手掌,抚摸着那手镯道:“你醒来前我重新炼制过了,你需重新烙印神识。”
沈黎发觉自己确实感觉不到手镯了,便忍着痛探入神识,重新将它变为自己的东西。
“阵盘在天雷中没了,当时你也在天雷中,想必是因此才损失了些许记忆,过段时间会记起来的,便是不记起来也没事。”段清泽轻抚沈黎面颊,柔声道,“你的丹田也不必担心,温养些时日,我会想办法帮你修复。”
沈黎看着段清泽点点头,除了觉得阵盘没得有点太轻易了,枉费她高估了它的段位之外,段清泽所有的话都符合事实,符合逻辑。
但不知是不是因为缺失了记忆的缘故,她只觉得有一点不安,却不知这不安来自何处。
段清泽低头看着沈黎蹙眉似有些茫然的模样,她无意识地轻咬下唇,令苍白的唇带上了一点血色。
他喉结滚动,记忆中每一次亲吻她的画面轮番从他脑中划过,心上掀起涟漪,他想重新确认那是否如同记忆中般甜美、惑人。
段清泽低头慢慢靠近,然而沈黎好似突然回神,蓦地抬手,掌心按在了他唇上。
段清泽眼瞳深了一瞬,而沈黎反而被自己吓了一跳。
她为什么要拦他?之前亲亲抱抱什么的,不都已经习惯了吗?又不是第一次了。
而且,明明得知段清泽已清除了那三百多年的记忆,今后她不会再有生命危险,为什么她总有一种类似做梦的不真实感?
段清泽抓着沈黎的手腕拉下,看起来并没有生气,若无其事地温声道:“你现在需要休息。想吃什么,我去帮你准备。”
沈黎心不在焉地报了几道菜名,段清泽便转身出去了。
沈黎看着段清泽的背影,慢慢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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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其他记忆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她还清晰地记得这段时间在五郎君县暂时定居后他们一起生活的日子。每天很平淡,也有些温馨,只是死亡阴影压在她心头,让她整个人绷得如同一根拉满的弦,无法真正放松下来。
那段日子,她天天期盼的就是段清泽的计划可以顺利,那她就不用再担心殒命,以后就能安心跟他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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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失去生命危机后,好像有些东西变了,比如她对阿泽的感情。
那时候她被迫跟他绑在一起,也为了能活命而尝试去真心喜欢他。她一直觉得自己做得很成功,就算长时间只是看着他什么都不做她也不会无聊,他亲她抱她她也会心跳加速,会害羞。
喜欢应该是真的,只是似乎……不够自然。
那时候,沈黎虽然对段清泽清除掉那三百多年的记忆满怀期待,但内心深处实际上并不认为会成功,就像先前她期待着他若恢复记忆可以念在这段时间的相处上放过她,但她实际上更相信他一定会杀她。
她的所有担忧、恐惧都被深藏在跟他相处时的平静和娇羞之下,连她自己都以为她对段清泽的感情很深,深到愿意跟他一起赌一场赢面很低的局。
她现在发觉好像不是。那似乎是一种伪装,一种连她自己都深信不疑的伪装。
毕竟,刚刚面对段清泽的亲吻,她第一反应竟是阻拦拒绝,不正说明了什么吗?
沈黎隐隐觉得自己有点渣女的倾向。
以爱为名欺骗段清泽让他冒着风险清除那些记忆,但在成功后,她的深情立马掉了至少一半,不让他亲也就算了,甚至还隐隐生出不太想跟他继续纠缠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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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吧?她都没发觉她竟然是这么渣的女人!
沈黎一直在努力维持自己的道德水平,这是她的底线,也是她维持自我的方式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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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关系,趁阿泽还没发觉她的不对劲,她赶紧调整好心态,就当是重新开始,好好谈一场轻松的恋爱,接下来又不需要赶时间,她有的是时间真正爱上他。
……要是实在不行,那就到时候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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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房间内没发作,但他注意到,沈黎阻止他吻她时眼神有茫然有抗拒,跟他记忆中那甜蜜羞涩的模样完全不同。即便失去了部分记忆,她也感觉到了异样么?
段清泽回头望了眼。
他清楚地意识到,对她来说,他有没有那三百多年的记忆,是两个人。对于她的“阿泽”,她亲近放松,可以随意调笑,而对于“魔尊”,她敬畏乃至恐惧。
但他既然假装仍是二十二的自己,便是完全不在乎她的这种区分。
他只是想解决自己的问题而已。
假装“阿泽”可以让沈黎表现得跟他记忆中一样,等他品尝过,满足了,厌倦了,他就可以杀她了,免得今后再被不受控的东西影响,她把他当谁又有什么关系?
沈黎在床上烙饼般翻来覆去好一会儿,听到段清泽进来的动静,她连忙坐起身,有些心虚地不敢看他。
她告诫自己,可不能做渣女啊,要好好对待为她劳心劳力付出那么多的阿泽。
沈黎扬起脸,望着段清泽笑道:“辛苦你了,阿泽!”
段清泽的目光在沈黎脸上停了停,将手中食盒放在桌上,走至床边将正要自己下来的沈黎截住,直接抱起她。
沈黎低呼一声后抱紧段清泽的脖子,低声道:“我可以自己走的。”
段清泽没有应声,将沈黎放在桌边坐下,自己站在桌边垂眸慢慢打开食盒,将里面尚在冒热气的菜一道道取出。
沈黎偷偷看段清泽的脸,直觉他不高兴了。
她觉得自己确实做得不对,为弥补伸手悄悄勾住段清泽的小手指。
段清泽停了动作看她,屋内有些暗,他的面容并不十分清晰。
沈黎仰头盯着他,问道:“阿泽,你生气了?”
段清泽继续单手取出菜盘,被沈黎握住小手指的那只手温顺地放松着。
沈黎莫名觉得段清泽好似难哄了些,晃了晃他的手指道:“阿泽,你没那么小气吧?”
段清泽已将所有菜都取出,都是沈黎提的菜。
他在桌旁坐下,又将碗筷整齐摆放在沈黎面前,终于出声:“你觉得呢?”
沈黎想,我觉得你可真是小气吧啦的。
但她当然不敢这样说,只连忙为自己辩解:“阿泽,我刚刚只是因为头疼,太难受了真的没法那样。”
段清泽忽然伸手过来,沈黎一惊,强压下身体反应,没有躲闪,任由他大掌握住后脑,倾身贴近她,双眼跟她近距离对视,似要看透她。
他一字一句道:“阿黎,你变了。自从得知我清除那三百多年的记忆后,你就不再跟以前一样待我。怎么?我不会再杀你,你便觉得可以随意待我了?再让我猜猜,你该不是在想着怎么离开我吧?”
沈黎听得悚然,段清泽也太敏锐了吧,连她只不过一闪而过就否决了的想法也能猜到。她只是拒绝了他的一次索吻而已!
“阿泽,你在胡说什么啊?”沈黎断然否认,人谁不偶尔冒出一些离经叛道的想法?她想到后就立即批判了自己,那就可以认为她没那么想过了!
她就像过去一样,抬手轻抚段清泽的面颊,表情真挚:“你为我做的一切,我都记得的,我再忘恩负义、狼心狗肺,也不能在你刚为我做了那么大牺牲之后跑路吧?更何况,我为什么要跑?”
她顿了顿,开始列数字:“第一,你长得很好看,我就没见过长得比你好看的男人,第二,你很强大,你可以保护我,让我在这个世上不再孤苦无依,再没人可以欺负我,第三,你对我很好,待我体贴周到,处处为我考虑,第四,也是最最重要的一点,我喜欢你。你觉得我是傻吗?放着你这样的好男人不要却跑掉?”
段清泽因沈黎的话而不自觉柔和了眉眼,不得不说,听到她这些话,心情确实会变得很好。她一直很懂得如何讨好他。
他悠然道:“若你说的都是真的,证明给我看。”
证明吗?
沈黎想着段清泽察觉到异样的源头,明白他的意思,看着他熟悉的俊脸,闭眼挺身吻了上去。
唇瓣一触即分,沈黎睁眼看他:“这样总行了吧?”
段清泽无声凝视沈黎,仅仅只是那样简单的触碰,却让他的心似被羽毛挑动,强烈的渴望席卷而来,他蓦地收紧握她后脑的手,低头狠狠含住她的双唇。
这是令人目眩神迷的呼吸纠缠,这是令人怦然心动的肌肤相亲,所有感官似乎在这一瞬间都敏锐了无数倍,他听到她略微不适的低喘,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清香,看到她的面颊和耳朵一点点染上旖旎丽色。
他像个猎人,紧捉住猎物不放,不知疲倦,不知节制。
最后,沈黎几乎软倒在段清泽怀中,她脑子嗡嗡的,缺氧让她呼吸急促,面颊泛红。
她是发现了,丹田被毁,体力也同样变差了。
抑或,现在的阿泽变得比过去更具倾略性?是因为不安吗?怕她真的想跑,所以想以这种方法确认她的存在,确认她不会突然消失?
沈黎当然还是心疼段清泽的,他的过去太惨了,在把那三百多年的记忆清除之后,他剩下的几乎都是悲惨记忆。
他这一路被抛弃,受折磨,敏感一点很正常。
喘匀后沈黎还是仰头看着面部线条不再冷硬的段清泽,真诚道:“阿泽,或许我现在没有你期望的那么爱你。可我们的未来还有那么长久呢,我会一直陪你走下去。现在你的绝大部分记忆都是痛苦的,可是不要紧,只要我们一直在一起,那我们一起幸福快乐的记忆迟早会超过那些痛苦记忆,总有一天,那些记忆会变得微不足道。”
她搂住段清泽,将自己的脸贴紧在他胸膛,柔声道:“不必忧虑,不必惧怕,我绝不会离开你。”
段清泽不自觉搂紧沈黎。
也难怪二十二岁的他会为了她做出不要此后三百多年记忆的疯狂事,她即便是虚情假意,也能表现得无懈可击。
她此刻所说都是真心?若真是如此,她怎么能那么快就转头另嫁他人,便是受迫于家族,有必要跟林之意那么亲近?
当然,对于他此刻所扮演的二十二岁的“阿泽”,她多半还是有些情意在的,正如她列举的那些理由所言,她不可能再找到比“二十二岁的阿泽”更好的男人。
有那么点情意让她表现得跟记忆中一样,对他来说便足够了。
段清泽道:“记住你今日的话。”
静默数息后,沈黎突然又笑了一声,语气欢快了些:“说起来该害怕的是我才对啊!你才二十二岁,才见过多少人,这世界那么大,比我好的女修多得是呢,只怕哪一天你跟谁看对眼了,就会离开我,那我才要哭呢。”
她在心里补充了一句,哭肯定是要哭的,哭完还不是得振作起来继续好好过日子?要真有那一天,希望他能大方点多给点分手费。
段清泽冷漠地想,有这么一次就已经让他烦透了,今后等厌倦了她解决了她,他便继续完成他的目标,怎么可能再让任何女修入他的眼?
二十二岁后他记忆全无,却记住了对这不公天道的憎恨,他提升修为,寻找玄石,甚至创立门派,都只为了那唯一的目的,谁都无法教他改变主意。
“不会。”他笃定地说。
他不会跟任何人看对眼,不会再让任何人影响他的决断。
沈黎不知段清泽在想什么,只听着他简短却有力的回答,忍不住无声笑了。
所以说,这么好的阿泽,她究竟是怎么了才会产生那种占尽便宜后就跑的渣女念头?
沈黎本来就尚未辟谷,如今丹田损毁,更受不住饿,胃里空空如也让她从段清泽的怀中脱身,开始吃还温热的饭菜。
段清泽并不需要进食,他也没有跟记忆中一样陪着沈黎吃,只是在一旁看她吃。
见鱼香肉丝的汤汁沾到她嘴角,他才伸手帮她擦,哪知她也刚伸舌去舔,就这么碰上了。
沈黎看了段清泽两秒,果断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继续埋头吃她的饭。
而段清泽也缩回手,目光幽深地看着沈黎张合的嘴。
湿热的触感尚留在手指上,勾起方才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