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黎看清段清泽那张脸的那一刻, 脑子里仿佛嗡了一声。
他给她的感觉,跟她在阵盘给她看的幻象中的那些域外天魔一模一样!
在众人都被那无与伦比的乌云雷电吸引注意力时,沈黎更关注的还是段清泽。
因此她清楚地看到了他在就地悬空打坐后身体灵力的变化, 原本在她眼中便深不可测的他在那一瞬间突然变得如同幽深宇宙, 她连看一眼都觉得心悸。
她前一刻还在想,太好了,他升渡劫很快嘛,不愧是他,接下来只要熬过雷劫就好, 下一刻就见他摘掉了面具,露出那张让她震惊的脸。
熟悉的黑雾, 熟悉的感觉……域外天魔是什么时候附身阿泽的?他们当初去玉女山的时候吗?那个她认为是巢的东西实际上有生命力吗?
沈黎眼看着那个熟悉的人瞬间变得陌生,连发出的声音都变得不对劲,好像有重音, 怔怔地呆看着满脑子混乱。
明明他们才刚刚说开, 只要简单处理完后续, 今后就能过上平淡幸福的日子, 怎么就突然发生了这种事?
此刻这个被域外天魔占据的身体内……是否还留着阿泽的意识?
天上的乌云一瞬间激烈地翻滚起来,一道碗口粗的雷电径直劈向“段清泽”。
男人面上的黑雾消散了一瞬, 又瞬间恢复,他仰头看着上方的乌云雷电, 哈哈大笑。
劫雷刹那间也不讲什么道理了, 如同下雨般落下, 惊得原本围在“段清泽”身边的人全都四散退去, 跑得慢的被雷劈到顿时昏迷过去, 也不知是生是死。
沈黎被人抓着飞退,她怔怔侧头, 发觉抓着她的人是贺滃。
“夫人,不可离得太近!”贺滃道,“这雷劫不是我们能承受的,只怕需宗主独自承担。”
沈黎手紧握成拳,指甲掐进肉中的疼痛令她暂且压下那些乱糟糟的思绪,但她出口的声音依然有些颤意:“那不是你们宗主,它是域外天魔。”
这里只有沈黎曾经“直面”过域外天魔,她若不说,其他人若是不慎被偷袭了呢?
她飞快地说:“宗主现在是被域外天魔附身了。小贺,现在你立即将此事告知岑魄长老,让他通知戮天宗分神以下回宗门内不要出来,这不是他们能参与的。另外,域外天魔入侵关系到整个世界的安危,也麻烦你跟正道那边说一声,让修为低的全部退走,修为高的留下来阻拦!”
方才见宗主状态似乎不对,贺滃也只是有些疑心,如今听沈黎说的才知情况有多危急。
域外天魔谁都没见过,但谁都知道它们的危险。他虽不知宗主夫人为何如此笃定,可宗主的状况,异常的雷劫,都显示了此刻情况的诡异,他略思索数息后便点头应下,先将此事报告给自己的师尊岑魄长老。
岑魄长老做事果断,甚至是在贺滃报告完之后就立即发了暗号,戮天宗门人接到暗号如潮水般退去,而另外两位长老以及数位分神则聚到了岑魄身边,询问缘由。
岑魄已传音告知林家洞虚林况,跟几位戮天宗高层简单说了情况。
一时间,作为消息来源的沈黎接收到了不少视线,可她并没有在意,瞳孔中只有被劫雷锁在一方空间内的“段清泽”。
而正道那边,莫名接到岑魄传音的林况本是不信,但戮天宗门人迅速退去,而魔尊表现古怪,天雷也同样古怪,他连忙将情况告知林壬涂和其余世家宗门跟来的修为最高者。
域外天魔的威胁在最近几个月重新高调地进入修真界的视野,众人虽觉这消息有些荒谬,可到底情况诡异,为了自家子侄的安全,世家宗门纷纷令子弟带队离开此地,只留下修为最高者在此观望。
林壬涂让林之意和林之存都离开,但二人都不愿意,林壬涂只得让家中长辈将二人强行带离。
正魔两方正在撤退时,天雷与“段清泽”的较量也到了白热化。
“段清泽”被天雷劈得衣衫凌乱,然而他那双黝黑双眸却毫无情绪波动,好似对天雷不屑一顾。乌云中依然储存着众多能量,不断地朝“段清泽”劈下去,速度越来越快,明明是无生命的自然现象,却似乎有着人类般的急切。
岑魄不知何时来到沈黎身边,低声问道:“夫人确信宗主已被域外天魔附身?”
沈黎道:“是。我曾经见过一段域外天魔的影像,认得域外天魔的感觉。”
岑魄道:“若真如此……我们绝不能让他离开此地。”
在保护整个世界安全这件事上,无论正魔都是同步的,大家的根基就是这个世界,世界没了,他们也没了,自然要全力阻止域外天魔的入侵。
沈黎张了张嘴下意识想阻止,却又说不出口。
在这种大是大非上,她根本没办法为阿泽求情……她甚至连他还在不在都不知道。
她想起五郎君县外,魔尊的记忆盖过了阿泽的记忆,当时她认定她的阿泽已经死了,直到最近才真正说服自己,他们都是她的阿泽。
可此时此刻,域外天魔占据了阿泽的身体,他的意识还在吗?是像丁圃山那时候占据吴震群的身体一样,只有一个意识能剩下,还是像五郎君县一样,两个意识其实都在?
沈黎回想自己过去的倒霉事,悲观地认为这次她的运气可能也不会好。
她咬着下唇恨恨地想,为什么偏偏总是让她遇到这种事?当初她失去了阿泽,后来好不容易确信阿泽还在,她也接受了阿泽与魔尊是一人,即将过上好日子时,她竟又一次失去了他?
沈黎不由得大口呼吸着,如此才能将颤意和泪意全部压下去。
她眼睁睁地看着几个洞虚配合着往“段清泽”的方向靠过去,同时纷纷取出了自己趁手的武器。
他们要趁着他正在对抗天雷时出手。毕竟谁也不知域外天魔的实力究竟有多强大,在场洞虚只能尽出全力。
戮天宗三位长老在面对自己宗主时到底还有一些顾虑,三人对视一眼后岑魄扬声道:“宗主,可要属下帮忙?”
雷电中的“段清泽”并未理会岑魄的话。
贺滃得了指示有些迟疑,看看沈黎。
沈黎看出岑魄是想确认阿泽还在不在,见贺滃看自己,她也不问是什么,只微微点头表示愿意配合。
贺滃便取出一柄长剑横在沈黎脖颈前,手虚虚地拦在沈黎背后,做出一副挟持她的样子,目光闪烁地扬声道:“宗主,您既要灭世,那别怪弟子不义了!劝您束手就擒,不然宗主夫人将会成为我剑下亡魂!”
沈黎心中担心段清泽,只巴巴地看着他的反应,不然只怕她已然要调侃贺滃演技不行,威胁人怎么还用敬语。
然而,眼见着天雷中的“段清泽”对于贺滃的话毫无反应,沈黎眼中代表希望的光一点点暗淡下来。
他明明是别人骂她一句就要杀人的人,可如今却对于她被挟持毫无反应。
眼泪终究还是控制不住,沈黎只觉得鼻腔酸涩,心脏也莫名剧痛,她几乎维持不住浮空,幸得贺滃及时将她拉住。
其实他现在已可以不用再叫沈黎夫人,也不必再给她面子。若他们能通力将域外天魔消灭在这里,宗主多半也活不下来,戮天宗改朝换代,她的宗主夫人地位自然不复存在。若今日消灭不了域外天魔,所有人都得死,也就不在乎什么恭敬不恭敬的了。
然而,即便不因宗主对宗主夫人的宠爱而爱屋及乌,他也要感激她及时说出一切,不至于让戮天宗门人面临域外天魔的偷袭。
沈黎擦去眼泪,没有反驳,乖乖地点头道:“好。”
说完,她便掉头往戮天宗的方向飞去。她的眼中看不到光芒,看不到希望,只有浓郁的茫然和痛苦。
都是假的吧?不然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呢?
她好似更清晰地体会到了阿泽对天道的怨恨。因为什么破烂事都撞上来了,她躲都没地方躲。
沈黎忽然停下身形,转过身看向段清泽的方向。
他真的不在了吗?会不会,就像是阿泽的记忆暂时性地被魔尊的庞大记忆淹没一样,他只是暂时被压制了,只要给他时间,他还会出来……
沈黎不信段清泽那么容易就投降,只是对手可是域外天魔,连天道都忌惮的可怕怪物。
就在沈黎停下的时候,异变突生。
在试探发现宗主对什么都没反应之后,岑魄也放弃了奢望,跟其余洞虚一起发动了突袭。
面对域外天魔无人敢小瞧,每个人都拿出了看家本能,一时间不同光彩的武器和灵力、剑气往“段清泽”攻袭而去,庞大的灵力和气息撼天动地,在旁人看来,处于攻击中央的人必死无疑。
在这一样样攻击击中“段清泽”之前,乌云中的天雷似乎也瞅准了时机,化作承重柱般粗细,蓦地砸下来。
所有攻击一瞬间击中“段清泽”,然而一切散去之后,他依然漂浮在半空,只是嘴角溢出鲜血,身上的比较明显的几处伤痕在黑雾的涌动下在慢慢愈合。
他没有理会周围虎视眈眈的洞虚们,仰头看着逐渐消散的乌云,哈哈大笑。
任何人都看得出来,他在嘲笑天道的无能,竟然这样都杀不掉他。
洞虚们面面相觑,忽然一道身影犹如鬼魅般出现在“段清泽”身后,一剑刺入他的后背。
长剑贯穿了“段清泽”的身体,当腹穿出,鲜血顺着剑流下。
众人一惊,再一细看,偷袭域外天魔的人,他们都认识,赫然是万炁宫宫主谷巽。
谷巽当日从段清泽手下逃离后,便一直在寻找着报复的机会。
他必须杀掉打败他、羞辱他的人,才能修复他的名誉。他很快便意识到,他的仇人是戮天宗宗主,魔尊戮天。他跟其余人一样忌惮魔尊的实力,可他也是经年的洞虚,这份耻辱却是不得不报,因此他一直在找机会,直到如今。
域外天魔是么?还不是要死在他的剑下?
这柄剑跟普通的法宝不同,一旦刺入修士丹田处,便会锁住修士丹田,源源不断吸走对方的灵力。
他杀了羞辱他之人,也杀了域外天魔,从今日起再没有人会记得他曾临阵脱逃,他们只会记得他拯救了整个世界!
谷巽的想法也只是一闪而过,面对魔尊,或者说域外天魔,他也不敢托大,在用剑锁住对方丹田后,他立即抬手重重往对方的额头紫府拍去。
谷巽的手掌尚未到达“段清泽”的紫府,便被一直修长苍白的手死死抓住。
那个满脸黑雾的男人桀桀笑道:“我饿了。”
随后也不知他做了什么,谷巽竟满脸惊恐,大叫道:“你做了什么,住手!住手!救我!”
见一个洞虚大能竟被吓得尖叫出声,周围的洞虚心头骇然,也不敢等着看那域外天魔要做什么,纷纷上前要解救谷巽。
“段清泽”却不给他们近身的机会,抓着谷巽躲闪着洞虚们的攻击,而在短短的时间内,只见谷巽的脸肉眼可见地瘪下来,他就好像瘦脱相的人一样,眼睛似乎越来越大。
忽然,“段清泽”将谷巽甩了出去,恰好被岑魄抓住。
看到手中谷巽已完全失去生机,同时整个人像是失水了似的变得像个几千岁的干瘪老头,岑魄满脸骇然。
这就是域外天魔的可怕能力吗?
“不要让他碰到!”岑魄大喊。
“段清泽”冷哼,刚要再抓一个人吃,忽然喷出一大口鲜血。
他反手将刺入腹部的剑拔出,随意丢掉,那双疯狂却又冷寂的双眸扫过在场的洞虚,随后他忽然冲向岑魄。
岑魄急忙让开。
然而“段清泽”却不是真要抓他,在岑魄让开后他身影不停,瞬间离开洞虚包围圈,而跑的方向……沈黎就在前方。
洞虚们的打斗太快,沈黎甚至来不及为段清泽的身体中了一剑而担心,来不及害怕他被偷袭的谷巽杀死,谷巽就成了一具尸体,再接着她便看到段清泽冲她而来。
“段清泽”显然只是随便选了个方向,在看清有个人拦在前进方向后,他舔了舔嘴唇,鲜红的血液蹭到了嘴角,红黑相间显得他这张脸愈发诡异。
“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
“段清泽”的身体已是渡劫修为,渡劫修士的速度哪里是沈黎能躲闪的,她尚未反应,便觉眼前一花,自己的脖子已被死死掐住,同时她感到自己的生命力在流失。
这是种很微妙很古怪的感觉,并不疼,却能感觉到痛苦,是自己最宝贵的东西正在迅速消失的痛苦。
沈黎望入“段清泽”的眼中,艰难地抬手抓住他的手腕,颤声道:“阿泽……你还在不在?告诉我,你还在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