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城的东西远比桃花镇来的更齐全, 而且因为走货量大,许多商品价格相当实惠。
面对这样的现实情况,很难有人保持清醒理智。
于是在接下来的小半个时辰内, 孟阳又买了一匹细棉布, 一包上等花椒,一斤米花糖小米粘,半斤姜糖,外加一点麦芽糖……若非王掌柜来时赶了牛车,当真要装不下啦。
卖麦芽糖的是个头发花白的婆婆,她就坐在角落里,穿一身灰突突的棉袄, 怀中抱着个套着棉套的小瓷坛,笑眯眯看着往来人群,时不时叫一声:
“麦芽糖, 甜甜的麦芽糖啊。”
与其说她在做买卖, 倒不如说是借着做买卖的机会出来晒日头呢, 好生惬意。
仅仅“麦芽糖”这三个字,就已经透出一股甜丝丝的味道。
孟阳几乎是本能地砸吧下嘴, 小跑过去问道:“老婆婆,麦芽糖怎么卖呀?”
老婆婆眯着眼睛看着他和后面跟过来的两个孩子, 觉得这三个小朋友可真俊, 笑呵呵道:“三文钱一根。”
孟阳立刻数出来九文钱, “要三根。”
任何跟甜味儿沾边的东西, 都格外贵一些, 普通人家往往逢年过节才舍得沾一点。
麦芽糖的卖法很有趣, 不论斤称, 也不论包卖, 而是要讲究技巧的。
至于顾客究竟能到手多少糖块,主要看卖糖人的心情……
就见那婆婆从干净的布包内取出两根小木棍,往琥珀色的半透明糖浆中用力一搅,那木棍头上便挂了一团糖浆,并拖出一条长长的糖丝尾巴。
明亮的阳光洒在糖丝上,折射出璀璨的光,像拉丝的琉璃宝石。
几根苍老的手指以不符合年龄的灵活劲儿转动着,使两根木棍在糖浆中相互磨蹭,不多时,一团栗子大小的麦芽糖就乖乖在木棍顶端安家啦。
细细的木棍,大大的糖块,好像一个大头娃娃,怪好看的。
老婆婆笑着把麦芽糖递过来,还特意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道:“给你们大一点。”
孟阳回忆着刚才看见其他人手中的麦芽糖块,好像确实要比自己的小一丢丢,于是心情立刻愉快起来。
“谢谢婆婆。”他好像在众目睽睽之下完成了一次紧张的另类交易,同样压低声音,神神秘秘的道,“婆婆过年好啊!”
其实未必就是贪图这点小便宜,但谁会不喜欢被偏爱的感觉呢?
只是这么丁点的喜悦,就足以支撑一整天。
老婆婆笑着回道:“过年好啊!”
虽然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但孟阳还是忍不住跟她分享自己的快乐,于是指着后面的白星和廖雁道:“他们都是我的好朋友,今年我们一起过年呢。”
老婆婆点点头,似乎也替他欢喜起来,“是吗?那可真不错。”
孟阳立刻获得了巨大的满足,嘿嘿傻笑起来。
是啊,这可真不错。
孟阳递了一根给白星,又殷勤地将剩下两根中看上去相对更大一点的送到廖雁面前,“雁雁,给你吃。”
麦芽特有的香甜味道滋遛滋遛往鼻腔里钻,勾得人心痒难耐,廖雁隐晦地咽了下口水,立刻一把夺过,凶巴巴道:“什么叫给老子吃,你本来就拿了老子的银子!哼!”
说完,他故意非常豪迈地将麦芽糖从下往上舔了一遍,用力仰起下巴,示威一般瞪着孟阳。
孟阳也不生气,还是眉眼弯弯的看着他,笑呵呵问道:“甜不甜呀?”
“一般般吧。”廖雁故意拿腔拿调的道,非要跟他对着干。
话虽如此,可糖果甜美的味道却已在瞬间充斥了口腔,叫他的语气听上去远不如想象的那般强硬,就连眉目都带了点柔和。
孟阳也美滋滋舔了一口,扭头跟白星笑道:“好甜哦。”
白星嘴巴里含着糖果,右边腮帮子鼓起来一大块,“好甜哦。”
糖果,竟然是如此奇妙的东西吗?竟叫人的身心都跟着舒畅起来。
其实今天是有点冷的,但所幸日头很好,县城里的人又很多,每个人都像移动的小太阳,挨挨挤挤的就不觉得冷了。
三个人嘴巴里都咬着麦芽糖,边走边看,时不时还停下询问其他的糖果。
十字路口有表演喷火球的,那人似乎非常不怕冷,大冬天的还故意漏出一半胸膛。
他手举着火把绕场一周,好让大家确认上面的火苗是多么滚烫,并没有一丝弄虚作假。
观众们都全神贯注地看着,其中不乏好事者,真的大着胆子伸出手指,去碰触燃烧的火苗。
“哎呦喂,烫死我了,是真的!”
人群中顿时发出一声哄笑。
卖艺人收回火把,端起碗来痛饮烈酒,冲着火把噗的喷出去。
就见那火苗的体积瞬间膨胀了何止十倍,伴随着滚滚浓烟砰的炸开来一团,宛如半空中熊熊燃烧的火云。
围成一圈的观众们纷纷发出诶呦诶呦的惊叹声,身体本能往后仰去,整个圈子就像涨潮的海水一样,哗啦啦扩大一圈。
卖艺人得意的擦了擦嘴边残存的酒水,举着重新恢复平静的火把,再次绕场一周,迎接山呼海啸般的掌声和雨点般落下来的铜钱。
其实这戏法没有什么特别的门道,只是烈酒遇火燃烧罢了,只要胆大心细,不怕被烧掉头发眉毛胡须,谁都能做到。
可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戏法,给大家带来的视觉震撼和浓烈的节日气氛却是无可替代的。
孟阳看的入迷,拼命鼓掌,却还抽空从纸包里摸了一条小米粘出来,微微用力,就听咔嚓一声,掰下来一大块。
他照例先递给白星,又给廖雁。
小米粘刚出锅不久,隔着纸包都能感觉到余温,正是香酥清脆的时候,两排牙齿一咬就是满口香甜。
廖雁有点不大自在,故意不接,“干嘛非让老子吃!”
面对孟阳,他觉得一定要自称老子才能体现出高高在上的意思。
孟阳认真道:“因为我在讨好你呀。”
他两只眼睛里都闪动着名为真诚的光,一点都不觉得说这样的话难为情。
我在讨好你……
廖雁脑袋里突然嗡的一声,一双眼睛都瞪圆了。
他忽然耳根发麻,脸上也热乎乎的,结结巴巴又很大声的道:“说,说什么胡话!”
老子又不是小姑娘,谁用你讨好!
老子是这么容易就被讨好的吗?
孟阳眨了眨眼,又试探着问道:“那,那你不生我的气啦?”
廖雁又立刻板起脸来,一把夺过他手里的小米粘,三口两口吃个精光,口齿不清道:“做梦!”
他最讨厌书呆子了,哼,狐狸精!
又过了大约一刻钟,太阳已经渐渐爬升到正中天,三人与王掌柜等人汇合,由他领着去了一家饭馆吃饭。
竟然有牛肉面呀!真不愧是大城,他们甚至还看见了两个卖牛肉的摊子呢!
足足一头整牛!
王掌柜一向豪爽,难得今天又如此高兴,便做主给大家一人叫了一碗,额外还点了几个小菜,一只肥嫩的梅子酱烧鹅,一笼热气腾腾的大肉包子。
“尽管吃,不够再要。”
他就像一个大家长一样,细心地照顾着每一个孩子,连赶车的小伙计也没有落下。
牛肉价高不易得,临近年底,难免又平添三□□价,单一碗牛肉面就要三十多文,都够买两斤肥猪肉了。
但是真好吃呀。
一口巨大的锅不断翻滚,就这么大咧咧的摆在店门口任人观看,大师傅做面的全过程都是公开的,他好像一点都不怕被人学去本事。
宽敞的案板上整齐排列着许多油光光的面团,大师傅随意扯过一块,好像非常漫不经心的在手中拉了几个来回,柔软的面团就梦幻般的变成一大刷子面条。
他炫耀似的冲顾客们抖了抖,细细的面条竟然没有一根断掉,都如训练有素的舞者在半空中拧出优美的身姿。
市面上的面条大多是手擀或者刀切,拉面并不特别多,所以格外有吸引力。
孟阳用心观察着拉面师傅的动作,暗自琢磨关窍,想着家去之后,自己是不是也能学着做一点?
白星看呆了,不自觉开始数他拉了多少个来回,最终能得到多少面条。
可她实在不大擅长算数,算到后面就觉得手指头不够用,只好郁闷的放弃。
唉,这可真难。
倒是对面的王掌柜似乎经历过许多次同行人数面条的事,见状笑道:“这营生看着容易,其实做起来可难呢,听说这店里的拉面师傅最厉害的时候,能把一团面扯出来两百多根,针眼儿都钻得进呢。”
一团面两百多根,还能穿针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