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是一张价值连城的珍贵虎皮啊,她何德何能?
“我很喜欢,但这真的太贵重了,我们不能收。”王太太拉着白星的手,尽可能温柔地解释道。
“可是,可是你给我梳头,”白星语气中罕见的带了点慌乱,一张小脸也因为着急而泛了红晕,“还那么温柔的帮我做衣裳,我只是……”
我只是喜欢你呀。
义父曾经说过的,这世上一切所得都有代价,从没有永远单方面付出的感情。
即便是有,也绝对不会持久。
就像她为了阿灰在关外风雪中奋战数月,和书生在一起分工合作,找李仁打探消息要花银子……你来我往,难道不是很正常的吗?
王太太给了自己这样多,这样多如宝石般珍贵的感情,可她却没有足够匹配的东西回报。
不过是一张虎皮而已。
王太太为什么不要呢?是她不喜欢自己吗?还是说这样珍贵的温暖,持续不了太久?
白星的焦虑全都写在脸上,王太太再一次清晰地认识到这个小姑娘成长过程中巨大的缺失。
她也微微有点惊讶,没想到自己的一点举手之劳,竟被对方这样看重。
或许这小姑娘不是不明白,而是太明白。
她有自己的一套衡量标准,独立而特殊,可能在普通人看来不值一提的一点小事,在她那里却价值千金。
“星星,这世上并非所有的东西都要有回报的。
有许多时候,你就会无缘无故的想拼命对一个人好,想看他笑,想看他衣食无忧,想看他平安顺遂……
而做这些事之前,你是不会想要回报的。或者说你只是觉得,他的开心和满足对你而言就已经是巨大的回报。”
王太太的语气温柔和缓,仿佛春日雨水汇聚而成的河流,缓缓流淌。
每一字,每一句都像蜿蜒河水中的波光,随着弯曲的河道滋润干涸的泥土。灿烂的阳光均匀洒落,宛如神明在上面丢弃了大捧金屑。
如此珍贵。
白星听得入了迷,仿佛有一双手为她轻柔地拨去眼前迷雾,许多原本不明白的事情,现在却逐渐清晰起来。
是啊,曾经她总是绞尽脑汁想让义父高兴,现在又想尽法子,想让书生高兴……她从未想过能得到什么回报,总觉得只要能看到他们真心的愉悦就是最大满足。
“可是我也想让你高兴啊?”她又有点迷茫了。可你现在看上去好像并不多么高兴,是我做错了吗?
“但这份感激太过沉重,”王太太认真道,然后又笑了笑,“可能我需要的只是你的一句谢谢吧!”
这个小姑娘实在太死心眼,如果自己坚持一无所求,恐怕她真要钻牛角尖啦。
白星微微低了头,稍显无措地摆弄着衣角,过了好一会儿才闷闷道:“可我还是想送给你呀。”
王太太直接被她逗笑了,“可我还是更想听你说一句简单的谢谢。”
好吧。
礼物要收到的人喜欢才能算礼物,既然如此……
白星慢吞吞收回包袱,抬头看着王太太的眼睛,认认真真的说了一句,“谢谢你,你给我梳头,你给我做衣服,我都喜欢的不得了。”
真高兴认识你。
王太太松了口气,忽然伸出手来抱了抱她,“我也很高兴啊。”
她的怀抱宽厚而温暖,带着一股令人安心的香味,虽然只是很短暂的瞬间,但白星却已经觉得自己有些醉了。
迎着晚霞回去的路上,白星心中已经多了几分陌生而崭新的情绪,她其实说不太清这究竟是什么,但总觉得很重要。
她忽然停下,再一次扭头用力看了王家酒楼一眼,然后重新拾起脚步,欢快地往家跑去。
不知为什么,她好高兴呀!
天色已晚,原本在街上说笑嬉闹的人们已经陆续返家,在温暖的屋子里与家人团聚。
灶底的火欢快跃动,像橙红色的小精灵。
锅子里煮着香喷喷的食物,乳白色的水汽从锅盖四周呼哧呼哧喷出,在厨房里形成大团大团的水雾,熏得人毛孔都打开了。
一根根竖起的烟囱里流淌出灰白色的烟雾,在弥漫着紫红色晚霞的天空中肆意飘荡,悠然又闲适。
白星痴迷的看着。
曾几何时,她觉得这些烟雾距离自己那么遥远,连同空气中的香味都是触不可及的存在。然而此时此刻,她却觉得自己已经拥有。
“星星,你回来啦?”刚到街口就见孟阳正探出脑袋来看,看见她后立刻大力挥手,“我准备要炒面啦!”
“来啦!”白星的精神顿时为之一振,迎着灿烂的晚霞奔跑,像黄昏中的一道风,速度更快了。
我回来啦!
“这是绿豆变的?”白星充满惊异的问着。
就是那些干巴巴圆溜溜的绿色小豆子?
“是呀。”孟阳点点头,把豆芽毛茸茸的根尖儿剪掉,小心地捧到一个大篮子里。
嫩生生的豆芽发得很好,洁白的长茎上顶着一颗椭圆的小脑袋,身姿窈窕纤细,宛如一位清丽美人。
它们饱含汁水,脆嫩如同一条条莹白美玉,玉壳内注满琼浆,但凡手上的力气大了一分,便会听到咔嚓的脆响,令人心碎。
豆芽恐怕是最干净的蔬菜之一,不见光不见风不见土,根本没什么好洗的。孟阳将它们浸在水中轻巧地起伏几下,大量养分被掏空后软化的绿豆壳就纷纷脱落,被大爪篱统一带走了。
白星全神贯注地看着他的动作。
分明没有什么独特的技巧,可就是觉得动人至极。
在寒冷的冬日,想吃一点纯粹的鲜菜反倒是最难的事。因为驴肉火烧中就有大量的肉,所以孟阳打算炒一个素面清清口。
若在没有其他食物的时候,还可以来个肉丝炒面呢,也非常美味。
炒面,炒面,自然是要先有面才能炒,他原本还想模仿着名山县拉面馆的大师傅那样做一盆拉面,奈何也不知是本事不到家,还是面和得不对,面团稍微扯两下就断裂了,活像小孩子玩的泥巴。
断开的面团粗的粗、细的细,杂乱无章地横躺在面板上,许多参差的断口就这么大咧咧仰面朝天,仿佛是小怪兽裂开的嘴肆意嘲笑:
你不行的。
被廖雁疯狂取笑之后,孟阳只好放弃,把面团的残骸重新聚拢到一起,开始老老实实的做手擀面。
唉,当时看人家拉面师傅做的挺轻松的呀……究竟是哪里不对呢?
廖雁在旁边一针见血道:“人家一辈子就靠那个吃饭,若人人一眼就学会,他们不如回家种地好了。”
话糙理不糙,孟阳恍然大悟,觉得他真是难得说句正经话。
面条先在开水锅中煮到半熟,捞起后过凉水:这样一来可以防止面条在炒制过程中黏连,二来也能让口感更筋道,不容易断。
豆芽和姜丝、香醋是绝配,孟阳先用一点油起锅爆香,加入姜丝和嫩生生的豆芽大火翻炒,待稍微软化之后微微点一点香醋,这会儿再放面条。
清炒豆芽的时候味道寡淡的可怕,甚至还有一点令人难以接受的怪味,可只要加进去几滴香醋啊!神奇的事情发生了,那些嫩生生的豆芽竟出奇清新可人起来。
人靠衣装佛靠金装,那豆芽呢?难道要靠醋装吗?孟阳一边做饭,一边胡思乱想,差点把自己逗笑了。
加入面条后翻动要轻要快,还要稍微来一点点酱油,一来增香,二来提色。
北方人嘛,不管做什么饭都喜欢搁一点酱油,这个习惯仿佛已经深入到骨髓里了!
在做炒面的过程中,孟阳已经烧热另一口锅。
他把白星带回来的驴肉火烧都放到干锅里文火烘烤,这样做虽然有些麻烦,但却能最大程度的还原香味和口感。
上笼屉蒸倒是快呢,可那样做会让原本酥脆的火烧外皮变成大馒头,软塌塌的,整体口感无疑大打折扣。
驴肉火烧差不多是和炒面同时出锅的,孟阳又从墙根儿下的泡菜坛子里夹了一点酸萝卜泡菜和油焖辣椒小咸菜。
两道主食味道中正平和,来点有冲劲儿的小咸菜最合适不过了。
夜幕降临,三人挨挨挤挤蹲在灶台前大快朵颐。
驴肉火烧外酥里嫩,虽然不像其他肉火烧一样肥嫩多汁,但自有一股独特的风味在。
炒面清爽而质朴,既能当饭,又能当菜,大口吃起来特别满足。
再配一点酸辣可口的小咸菜呀……晚上吃太饱,是不是不大好?
廖雁生了一肚子闷气,虽然他自己也不太清楚这些闷气究竟从何而来,但还是决定要大吃特吃。
哼,我要把这些东西全部吃完,让你们没得吃!
夜幕终于正式降临,无边的黑暗开始笼罩大地,而那一座座方方正正的小屋子里,也终于露出点点微光。
橙黄色的光晕从窗口、门缝露出来,看似微弱,却也很强势地驱散了黑暗。
这是一年中最惬意的时光。
所有的活儿都忙完了,人们要做的只是相聚在一处,说说笑笑。
外面的世界一片安静,只有北风在呜咽,偶尔撩动树枝,发出细微的刷拉声。
孟阳拨了拨油灯的灯芯,好让灯光更明亮挺拔。
他掏出无数大小各异的木块,斜倚在炕沿上,耐心打磨。
嗤啦,嗤啦……
廖雁在黑影里擦刀。
他的动作又轻又柔,宛如抚摸情人的手,一点动静都没有。如果不是刀面偶尔反射出雪亮的光,像折射出两泓冰水,谁能想到那里还坐着一个人呢?
白星不知干什么好,索性凑过去看孟阳做木工活。
“这是袖箭吗?”怎么跟自己想象的不太一样?
孟阳有点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袖箭太难了,我先做一把手弩试一试。”
真要说起来,弓弦类兵器大致的道理都是一样的,区别只在细微,精巧程度也不同。
袖箭有点像微缩之后的弓弩,但无疑更精巧:如何将那诸多零部件缩小?如何尽量贴合皮肤?如何最大程度的延长使用寿命……这些都是很要命的问题。
孟阳以前从没接触过这方面,所以只好由简入难。
手弩携带方便,使用也简单,不像弓箭那样,需要大量的练习才能保证准确度,最关键的是体积小、速度快、力量大,熟练之后单手就能完成上弦发射换箭一系列动作,简直是他这个初学者的首选。
“我在这里加两条牛筋,”见白星有兴趣,孟阳马上与她讨论起来,“既能连发,也可单支……”
江湖上也有人用弩,白星自然是见识过那种兵器的威力的,也觉得孟阳用这个比较合适。
他毕竟不是纯粹的江湖人,杀戮只在其次,自保为上。
两人就这么脑袋挨着脑袋,低低地说着话,看上去亲密极了。
廖雁无意中抬头看了眼,就发现在摇曳的灯光中,两人投在墙上的影子几乎已经完全重叠在一起,肆无忌惮的昭示着自己的密不可分。
他忽然就有点生气,两边的嘴角用力往下压,用刀背一下下敲着地面,发出铛铛的刺耳的声音。
“书呆子,狐狸精,不许你靠着星星那么近!”
孟阳愣了下,一歪头,就见白星的侧脸近在咫尺。
尖尖的下巴、红润的嘴巴、微翘的鼻尖、大大的眼睛、长长的睫毛……
她可真好看呀,他暗自想道,就连脑袋上支棱出来的乱糟糟的卷毛也那样好看。
觉察到他的视线,白星微微转了下头,孟阳本能的屏住呼吸。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那只蔚蓝色的眼睛里正清晰地映着自己的倒影,摇曳的火光闪动,在里面投射出大片光影,恰似月色下璀璨的星空。
而他,就在这星空的正中。
他的心脏开始疯狂跳动。
我不对劲,他晕晕乎乎的想着。
他觉得自己变坏了,一点都不像个正经读书人。
因为……他竟然很冒昧的想要碰一碰她。 w ,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