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了樱桃,绿了芭蕉(金呆了)_第14章 1990之前(2 / 2)_红了樱桃,绿了芭蕉最新章节免费阅读无弹窗_嘀嗒读书

第14章 1990之前(2 / 2)

        她打开袋子,小心翼翼取出咖啡色半透明的底片。透过黯淡的月光,她看到了两个傻子一样的自己。

        而掌心方才那团没有声息的“空气”,像泡进定影液中的底片一样,慢慢显影,逐渐清晰。

        青豆手捏成个拳头,心里翻了个白眼:死顾弈,不会好好说话。

        13  冯蓉蓉

        程青豆很好奇自己未来的嫂子是什么样的。时髦的?温柔的?或者像孟庭,直来直往?都挺不错的。

        程青松瞒得很好,情难自抑到凶烟烂酒也没透露半个字。他对妹子说的是:“不能坏了人家的好名声。”

        青豆生闷气,这是不信任她吗?她能去哪里坏人家名声!

        青豆一直不知道是谁,也以为不重要。直到她在东门桥头连续一周碰到自己的小学语文老师,才嚼出不对劲。

        青豆第一天遇见老师极其兴奋,叽叽喳喳寒暄。这可是赏识她作文的伯乐呢。

        第二天第三天,青豆也很高兴,冲老师笑笑,又补充起自己交笔友的事,说完赶紧回去做功课,还叮嘱老师买完东西也赶紧回去,外头冷。

        第七天,她拐过桥头,数着秒,又探出头张望出去。

        撞上冯蓉蓉跟随而来的眼神,青豆心里拔凉拔凉。

        其实冯蓉蓉人很好,又美丽又得体,还有眼光,但当青豆把冯蓉蓉和程青松这两个人物划上关系线的时候,不由生出小姑子看嫂子的挑剔。

        她脑子里率先冒出的是虎子对冯蓉蓉的形容:“这老师,小皮鞋,嘎嘎响,资产阶级臭思想。”

        冯蓉蓉太高级了,青豆第一次看到轿车送来上班的老师。

        擦黑板的时候,青豆就坐在第一排。夏天冯蓉蓉穿带网眼的棕色牛皮鞋,粉笔灰会顺网眼掉进去,沾上她从无破洞的丝袜,冬天她有一双高筒靴,像下田的长套鞋,但比那高级,是真皮的,还有两双同色不同款的黑色皮鞋,擦得锃亮,永远锃亮,也是真皮的。

        青豆随青松见多识广,一眼就知道冯蓉蓉的鞋不是温州货。

        冯蓉蓉的时髦和孟庭不同,冯蓉蓉有考虑到教师身份而刻意低调打扮,上班的服饰皆是暗色。可饶是如此,青豆依然知道这个老师不简单。

        这个冯老师曾经来做过家访,青豆颇为局促,总觉得自己的泥瓦房脏了老师的脚。她不喜欢自己身上的这股奴性,但架不住它长在身体里,所以青豆只能抵触让她发出奴性的人。

        细皮嫩肉脚不沾泥的大小姐和风里来雨里去的倒爷,这像话吗?又不是拍电视剧,真当自己赵雅芝和周润发吗?

        青豆当晚对程青松进行批评,希望他认清现实。

        程青松抱着一沓账本文件,往桌上一丢,疲倦地牵起嘴角:“我还看不清现实吗?程青豆,我比谁都现实。”

        青豆颇为意外,二哥从没连名带姓叫过她。

        她不知道程青松面对何种压力,只是由着性子说:“那你和人家说清楚。”天天站在桥上等他是怎么回事。

        程青松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你睡吧,我走了。”

        月影横斜。

        程青松拐出楼道,刚穿进教育新村,身后便响起了脚步声。

        六子告诉了冯蓉蓉,他们要去海南了。

        在骂完六子多嘴后,青松早出晚归,尽量避开她。

        但她很轴。没办法。

        冯蓉蓉走路节奏感很好,就算在追他的脚步,也没有穷人的慌乱感。就像当年她第一次去舞厅,明明和那个声色犬马的世界格格不入,还强撑温婉笑容,说自己常来。

        她一言不发,跟程青松走了一里路。很坚强,气儿都没夯一下。

        程青松想,挺厉害啊,说不定真像她说的,能跟他过苦日子呢。转念又摇摇头,不可能的。他不会让她过苦日子的。

        他们一路往西,走到没有灯的路上,穿过没到路的田地,踩过焚烧过后的秸梗,脚里全是泥土梗子。

        两头犟驴硬是五里地脚步没停,话也没说。

        终于到了厂区,青松径直进去,关了门衣服一脱,往床上一倒。

        冯蓉蓉站在门外,眼睛死死盯着门。

        一刻钟后,青松开口:“机器卖掉了,工人们都走了,我今天收拾些东西,明天把被子杯子什么带走,就不来了。”

        冯蓉蓉额角贴上冰凉掉漆的肮脏木门,好像这样能离他近一点。她平静地说:“我帮你一起收。”

        “不用,六子明天骑车来。”那边没接话。好会,他看了眼手表,“九点了,你回去吧。”

        冯蓉蓉眼神决然,像是要死在这里。

        九点一刻,青松终于开门。在比执着这件事上,他没赢过冯蓉蓉。

        木门吱呀一声,随月光倾泻而入的还有一副笔直僵硬的身体。

        她差点栽进他怀里,可惜脚下一个趔趄又稳住了。这一本能的举动让冯蓉蓉很后悔。

        她都看到青松半张的手臂了。

        冯蓉蓉说:“我发烧了。”

        程青松去了打井水,挤了湿毛巾贴在她额头。他叹气:“你何必呢。”

        “我不管,我一定要跟你一起。”她很虚弱,但语气强硬。

        “我不喜欢你。”程青松冷冰冰地说。

        两行烫泪滑下。冯蓉蓉手一揩,“你说过你喜欢的。”去年开厂赚钱后,他一改拒人千里之外或是虚伪假笑的表情,像个小孩子一样,握着酒瓶子跑到她面前说,可以了可以了,现在可以喜欢你了。

        冯蓉蓉也是这样冷冰冰,反问他,你不是不喜欢我吗?你不是要找舞厅里的女的吗?你不是嫌我假正经吗?

        当时的程青松说,骗你的,冯老师,我喜欢你的。喜欢死了。

        她追问:“怎么现在又不喜欢了呢?”

        冯蓉蓉流着泪,将唇贴向他。像烧糊涂了。

        青松显然有回避之意,往后退了退。他从来不敢亲近冯蓉蓉。除了舞厅里一起跳舞,他们最常发生的接触,是她不断光顾他摊位时指尖递接现金的动作。有时候他不要钱,她非要给,他推拒,她强迫,两只手僵在空中,好像下一秒就要不顾廉耻地缠上了。

        冯蓉蓉拜托他亲一下,“你都要去海南了。”

        程青松嘴唇抿了抿。是啊,都要走了,为什么这么怂?

        他心下一狠,垂眸一贴,又迅速离开了。

        冯蓉蓉问他,和舞厅里的女的亲过吗?

        程青松没有回答。

        或者说,不是程青松没有回答,而是冯蓉蓉用嘴唇剥夺了他说话的权力。

        她不许他回答,万一说的不中听,她会伤心的。那天程青松说他喜欢舞厅里那种扭屁股的女的,不喜欢端着的,冯蓉蓉难过了好久。她明知他故意这样说的,还是难过了。

        她踮起脚尖,生涩地攀上青松的肩膀,心想,她不要再端着了。

        报纸上说,小南城的春天来了,可皮肤暴露的体感仍和冬天一样冷,口中呼出的热气在冰冷的空气中凝成云团,一个接一个,上气不接下气。

        这一夜,他们云里雾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