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披头散发狂奔的脑袋像刚刚拖尿的拖把头,来回摇晃,时不时还能甩出点水来。
顾弈就这么跟在她后头,手上那块热乎乎的毛巾就这么吹冷了,挂在手心越来越重。
她走了好远,顾弈也跟了好远。
一开始,顾弈以为青豆在乱走,没想到是有目的的。
她捂着脸,像是看不清路,却熟练地穿堂过弄,躲避车流,越来越靠近小南城汽车站。
今日太阳大,风也大,顾弈身上只有一件单薄的开司米薄毛衫,风穿过衣料空隙,持续往他身体上扎凉针。先还挺冷的,冷得他想掉头回家,好在,跑着跑着,他就热了。
青豆在他们上次坐的石墩子那里,一屁股坐下。她红着一双兔子眼看向顾弈:“你跟着我干嘛?”
他也不知道啊。顾弈只是想问你哭什么,一路就追到了这儿。
他掂了掂手上湿重的毛巾:“那行,我走了。”
刚一转身,腕子就被拉住了。青豆从他手上拽过毛巾,盖在了脸上。哭烫的眼皮和鼻头在冰凉的安抚下仿佛窒息后猛地灌进股冷空气,无比舒适。
好会儿,她揭下粉白条纹的毛巾,对着逆光而立的顾弈说:“我要去找我哥。”
顾弈点点头,等她继续说。
“我妈说,要是我哥结婚,就不让我读高中了家里没有钱。”说着,泪珠扑簌簌往下掉。青豆用力咽了口唾沫,拿毛巾一揩眼泪,“我要去找我哥。”
“哦。”顾弈大概明白发生了什么。
青豆一呼一吸等在那里,以为他会问什么问题,结果他只是站着。
“我要去宁城汽车站。”
“嗯。”
“我没去过。”准确来说去过,但那时候太小了。
顾弈说:“我也没去过。”
青豆点点头,也对。又想了想,“你回去吧。”
顾弈手一伸,“毛巾给我。”
青豆给了他,他就真走了。
她冲他喊道,“顾弈!”
马路中央,顾弈的脚步闻声顿住。
她央求道:“你回去帮我叫一下虎子吧。”她不敢去那么远的地方。
顾弈没有回应,颀长身形在地上拉出一道越来越浅的长影。
青豆很难过,垂头低落,脑子一片空白。须臾,头顶的阳光被挡住了。
“你要怎么去?”他夯着气又回来了。
青豆惊喜地抬起头:“啊?”
他又问了一遍:“怎么去?”
当然是坐车去!青豆见顾弈跟着,一句废话不敢多说,生怕他走了。
买票掏钱时,她朝他看了一眼。顾弈两手抄在兜里,完全没有掏钱的样子,她识趣,赶紧掏了双份,对售票员阿姨说要两张票。
等车也是,青豆不敢说话,她怕说了什么,惹得顾大爷不高兴,掉头就走。
这一刻,她多希望素素说的是真的呀,要是顾弈喜欢她多好啊。男孩要是喜欢女孩,会陪她浪迹天涯,为她杀人放火,冒天下大不不韪。绝不是现在这样,一副施恩于你的臭脸样。
中午十一点四十五,他们到达南城。顾弈让青豆先陪他去个地方。
青豆小心翼翼:“你是要回学校了吗?还陪我去吗?”
“都答应你了。”他见她不信,来气了,“你是觉得虎子比我靠谱?”
青豆跟在后头嘀嘀咕咕:“他确实不靠谱,但他人好。”虎子可不会给她摆脸色。
人好?就是比他好?哼。
顾弈脚步一顿,接着快步疾走,一副要把青豆甩掉的架势。青豆见状,两臂摆动,着急狂奔,紧赶慢赶跟他上了公车。
公车阿姨走到青豆跟前,挎着她的收费工具箱,一边撕票一边说:“到南城理工两张票六毛。”
青豆都不知道去哪儿,正奇怪呢,阿姨一双人流里混出来的利眼往顾弈那儿一睇,“怎么?你们不是一起的?”
青豆忙不迭:“是是是!”
青豆像个跟屁虫,下了车一路紧贴,直到走到爬山虎的小楼,她才知道顾弈要去哪儿。
“这是你家照片上的那栋楼。”顾弈家墙上有张照片,印得像毕业照一样大。背景就是这栋红砖小楼,墙上爬满了爬山虎。相上全是人,青豆只认识顾弈爸妈、顾弈以及他姐。
“嗯,我爷爷奶奶家。”他问青豆要不要进去。
青豆摸了摸头发,忙摆手,头发乱七八糟的,怎么好见长辈。她担心地问道:“你要多久啊?我怕天黑了,找不到地方。”
顾弈说很快的。
确实很快,他没走正门,从后窗用铁皮松动插销,脚下一蹬爬了进去。他进到姐姐顾梦的房间,从五斗橱第二个抽屉里拿出塑料存钱罐,用钥匙上的掏耳勺捣开,抽出一张五十,又从桌上拿起铅笔,留了张条,折成小块给锁了回去。
搞定后,他借外墙的水泥柱,轻松翻上阳台,进到了二楼爷爷的房间,找了件勉强能套的中山装。
全程大概3分钟,走前,他往堂屋看了一眼,奶奶正在听越剧,咿咿呀呀的唱腔隔绝了一切响动。
跳出小楼,顾弈长舒一口气,终于翻身农奴做主人了。
青豆已经不在刚站的地方了。她蹲在一棵垂柳旁的大石块上,正对着河水,揽“镜”自照。
她慢条斯理将头发捋顺,一会拨下来遮住耳朵,一会又挽至耳后,露出秀美的长颈。这里是理工大学,不少渴汉子为她驻足,走过了还要悄摸回头,多看一眼。
青豆一直不喜欢自己的名字,觉得像菜园子随处可摘的小豆子,顾弈却觉得还挺符合她的。粗粗一看,又小又精灵,不怎么扎眼,细细一看,饱满又青脆,每一笔都是精雕细琢过的。
她总穿宽大的衣裤,却怎么也掩不住衣衫摆荡间,身体起伏山峦的动人线条。虎某曾咋呼地感叹过青豆发育真好,还被他狠狠用篮球训过一顿。
这个年龄段都猥琐,他又何尝没有祈祷过她长高一点,这样对视时,视野不用落得太低。
顾弈上前,蹲在她旁边,“美吗?echo女神?”
青豆没想到他这么快出来,赶紧站起来,“好了?”
顾弈套了件烟灰色中山装,扣子没系,两手抄在兜里,愣是把这正经衣服穿出了流氓样。
她翻翻那直立领口,“这是你的衣服?”
“我爷爷的。”他朝她扬扬下巴,“快走吧,到宁城要太阳落山了吧。”
“嗯。”青豆点头。
青豆问他爷爷奶奶是教什么的?怎么都没听他说起过。
顾弈说,“奶奶教俄文的,那会俄文很吃香,现在没人问津,俄文系也取消了。她挂着老师的名号其实没有学生,在学校做文职,闲暇会翻译一些文章书籍。爷爷么……教数学的。”
青豆眼睛一亮:“是华罗庚陈景润那种数学家?”
顾弈勾起唇角:“你知道我爷爷叫什么吗?”
青豆摇摇头。
“叫顾家铭。听说过吗?”顾弈挑眉。
青豆“哇”了一声,“没有。”
他笑了,“所以啊,他不是华罗庚陈景润那种数学家。就是个教数学的。”
不知道是不是青豆的错觉,顾弈从那栋小楼里出来,脸色好多了。她笑嘻嘻地跟在后头,话也多了。
现在她放下心来。顾弈应该会陪她去南弁山,不会突然甩脸色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