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豆想说,罚你大学毕不了业,话到嘴边,思及大哥,又没忍心这样胡说,于是:“罚你”
她卡住了。娶不到老婆?不行,这种和虎子乱开的玩笑不能和顾弈乱开。太牵扯不清了。
两分钟后,青豆憋出来:“罚你今夜没有好觉睡!”
顾弈翻了个身,心道,好轻的惩罚。
青豆哐啷入梦,换顾弈烈火烹油。
他闭上眼睛,均匀呼吸,忽然闻见淡淡的花香。花瓣凉凉的,自鼻尖一路向下,穿过胸膛划过小腹,烫化在沸水中央。
人累了一般是不会瞎想的,这是顾弈的经验。只是没想到今日这么累,开了一天车,爬了两趟山,居然也能支帐篷。他尽力控制自己,躺好,躺平,别动。
只是那花香竟久久不散,来去循环,在他身上为非作歹。
他徐徐睁眼,在确认真没人拿花诱引的事实之后,又垂下了眼。一呼一吸,他能清晰看见山头一起一落。
有几个女人聊得很欢,说到兴起还坐了起来。他心中有鬼,翻了个身。不翻还好,一翻面对的是青豆。
她不知做的什么美梦,酒窝浅浅漾起,贝齿一咀一咀地咬着嘴唇。
他感受到茁壮越发蓬勃,又翻了个身,面朝墙壁。
他的心乱了,灭掉着火点,身下大兴安岭也早已熊熊大火,没别的法子,手动灭火没法执行,只能等它烧完。
好过了几千秒,身边的人声小了下去。顾弈依然清醒,他终于忍不了了,从窗户翻了出去,在庙里逛步子。
慢慢走的那股摩擦只能是蚍蜉撼树,所以得跑。顾弈就这么一圈又一圈,一圈又一圈,跑到月亮掉到地上,他踩碎它,才终于躺在井边,慰得一瓢清凉。
原来菩萨这么灵。
夏日天亮得早,四点多,天上揭掉一层蓝布条,颜色浅了一个调。顾弈趁四下无人,贤者辰光,走进观音殿,跪在蒲团上,对着观音拜了三拜。
顾弈不似傅安洲的唯心,也不似青豆时而唯物时而唯心,他是坚定的不动摇的唯物主义者。
就算在摇签的时候,心也未必诚恳。这晚没睡好,他知道更多原因只是自己躁。
签筒晃荡,敲出踏实的竹动。轻轻一抖,掉出一根竹签。
上签。
顾弈笑了。不怪青豆听到“下签”当场改信科学,顾弈看到“上签”二字,一些坚定不摇的想法也开始松动。
这真是两个好字。
对着数字,顾弈在签盒里找到对应的一条签来,低颂出声:“旱时田里皆枯藁,谢天甘雨落淋淋,花果草木皆润泽,始知一雨值千金。”
看不懂
他翻开观音庙解签簿,一页一页找规律,寻找对应的签句。
这些事,他看过小光头的动作,很快就知道怎么弄。
终于翻到那句签句,手抄字迹工整写着:“此卦乃久旱逢甘雨之象。”
懂了吗?还是不懂。不过顾弈确实久旱来着。姑且信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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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点多,山头站了不少早起的香客。
顾弈索性没睡,跟着小光头起来做活。小光头很聪明,看他围着自己,便递给他一把扫落叶的大扫把,一声不响继续自己下一桩活儿去了。
青豆和顾弈用完中午斋饭,也准备往山下走去。舞狮队是下午两点开始,一舞完,立马收道具走人。顾弈两点必须在车旁候着。
临行前,青柏给了青豆一个袋子,让她交给吴会萍。他称,本来都是托老乡带给她的,现在她人在南城,不太方便。
青豆以为是特产,抱着布袋子捏了捏,像是厚报纸:“山上有什么能给山下的?”怎么从来没听吴会萍说过。
青柏笑笑,替她拨开睡乱的碎发,没多言语。
青松之前说,爹的酒窝就青豆遗传到了,实际不是的。青柏左脸颊上有一颗,配上他温柔穿透的眼神,颇有慈相,加上头大,村民说,像活佛,看到他,真能相信一切苦难会迎刃而解。
青豆不再问这些小事,抓上大哥干活人的粗手,心疼地说:“那你得给我回信,不然我还来找你。”
“那就来找我好了。”他实在不知要写什么。山上的日子说来说去就是些枯燥温柔的自然事,没有她信里那些生灵活现的朋友。他一提笔,似乎只有“安好”二字,没旁的可说,不如不寄。
青豆一听威胁不成:“我学也不上了,就来找你!”
青柏摸摸她的头,只当童言无忌,对顾弈说,“辛苦你了,路上小心。”
南弁山山脚下,乡亲络绎不绝,场面壮观热闹。昨天那排半空的棚子,今日占满摊位,商品琳琅满目,大太阳底下也不少人挑担而来,吃的喝的用的,什么都能交换交易。
小光头也在,真是神出鬼没
他支着属于观音庙的冷茶摊位,布茶、舍水,给赶集市的人解暑。由于太热,一边倒水一边摇着报纸扇风。一副慈眉也热拧了起来。
青豆坐上货车,扒着窗户,依依不舍。不舍晚上的热闹,不舍大哥,连带对她不够好气的小光头,她也不舍。
青豆讨厌离别:“我以后毕业了,就找个这样的地方,有家人有朋友,然后就不挪窝了。”
顾弈问:“就家人朋友?没别的了吗?”
青豆瞥他一眼,靠向窗户,与他保持距离:“我这不还没上大学呢吗?”
顾弈咬牙:“程青豆!”
青豆捂住自己的脑门,“你再敢揭我痂!试试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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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路上,顾弈向青豆认真道歉,自己昨晚操作失误。只是逗趣,没想到会见血。
青豆说,你有暴力因子,我不信你。
顾弈无奈,恨不能给她写份保证书。
青豆当了真,觉着写保证书很有意思。她最喜欢保留这些文字材料了。开始给他编保证书写什么,“写:我顾弈保证以后再也不对程青豆动手动脚!”
什么叫动手动脚?听着怎么像在砍断他的退路。
顾弈伸手,想要试验,“哪里是动手?哪里是动脚?”
货车车位高,屁股是踏实的,但视野是吓人的。
青豆腾在半空,两脚赤着踩在副驾,双手抱膝,圈紧自己:“你你你你!手给我好好扶着方向盘!”
顾弈想了想,与她闲扯:“改一下,改成‘我顾弈,在程青豆同志没有主动挑衅冒犯的情况下,绝不主动伤害程青豆同志’”
青豆:“你这保证书,写了不等于没写嘛!”
顾弈曲解:“是啊,现在是还没写,到家就给你白纸黑字写下来。”
“语言冒犯也算冒犯吗?”青豆管不住呛他的嘴,怎么办呢?
“那行,再加一条,‘禁止语言冒犯,允许身体冒犯’。”
柴油发动机轰鸣如嚎啕的小孩。
开出南弁镇,灼热的日头忽然消失,暧昧撩上帘,叫天色变得阴森森的。
那句“允许身体冒犯”后,青豆不再有动静。
每越出一点步子,顾弈也会不自在,会紧张。好一会,他主动出声打破沉默:“好像要下雨了。”
没声音。他往窗外场景拓印般的田地望了望,又说:“怎么办,我有点不认识路了。”
青豆这才看了他一眼。虽然顾弈眉心紧皱,装挺像的,但她不信他会迷路。
她来回活动下颌,酒窝一左一右交替闪现:“顾弈,我知道你认路。”
“这会是有点不认识了。”他努力表现一些生涩的白痴迷茫。
“没事,那就绕一绕好了,你很快会找到路的。”
他瞥向青豆:“你怎么知道?”
青豆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我相信你呀。你是顾弈。”
不急。反正顾弈肯定会走对的路的。
他的人生就写着一帆风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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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上,氛围良好,该说的不该说的昨晚都说了,今日也就是一些太极拳。家属院里长大的孩子,最会打太极了。青豆讲起顾弈在华西钟楼前那张照片,夸他英俊倜傥,也想上大学的时候在校门前留一张影。
割麦之后,青豆没再问顾弈借过相机。顾弈此番肯定要主动借相机,恨不能帮她买两卷胶卷,随便拍。
于是他提出:“到时候我到学校门口帮你拍。”
那是他家,他最熟悉不过了。
也知道四五点钟,夕阳西沉,当太阳徐徐下坠,落到南城大学的“大”字下沿,人往大招牌前一站,那刻取景,特别耀眼。
金光洒在青白相间的马赛克新校门,人像站在光影晃荡的水中央,身后反着池塘一样的粼粼波光。
他帮邹榆心在校门口拍过两次,有一张角度时间选得极好,被她印成了八寸,挂在墙上。
青豆听得心痒难耐,恨不能明日就去军训,今日就把照片拍掉。
心情好,不喝酒话也多。青豆夸顾弈会拍照,寄来的几张照片都好看。他轻扯嘴角,问他好看景好看。
青豆啐他不要脸,不一会,主动狗腿:“都好看。景和人都好看。”
和别人完全不一样的好看。
她也要这么好看。
她想好了,拍到好看的照片,她要给几个远去他乡念书的同学寄去。哦,还有大哥。
想象很美好。美得青豆雀跃。
1992年8月15日,青豆提前一天,扛着薄被行李前去铺床,顾弈也带着相机如约而至。
从女生宿舍楼往校门口去的路上,青豆不断束辫子,见着面能反光的东西便要束头发,左右怎么看都不对,最后披散下来,娇俏柔媚。
行道老树枝叶茂密,阳光被攀枝圆叶碾碎,樾暗数层,斜斜晃影,在青豆的俏脸蛋儿上挂了串摇摇欲坠的熟葡萄。
不知是不是进了大学,气质不同了,顾弈觉得青豆今日格外漂亮,酒窝也比平时深了。
理工科学校男生多到离谱,他们一路走过去,侧目者不少。
饶是从小被瞩目的顾弈,也埋没在无差别的性别之中,青豆玲珑小个,光是走过,便是一道靓丽风景。
她想好了,这卷胶卷她问他买下来,顾弈问,三十多张,你都要拍什么?
青豆说:“我想给高中的白头翁拍张照。到时候洗出来,给同学寄过去。”
顾弈问:“高中同学吗?金津?”
“金津在南城大学!”青豆笑,“想不到吧,人家跟我一个系!当时我们一起商量的这个专业。”又说,“我答应王家晔要给他寄照片的。”
“王家晔?”顾弈念了一遍,“怎么这么熟?我认识吗?”
“他去过录像厅的,说不定你见过。”
距离校门口还有一百米,青豆激动小跑。
风拂进汗湿的头皮,舒服得要命。青豆喜欢这个夏天,生机勃勃。
虽然抽中了下签,但没关系!她相信科学!
她笑盈盈,想招呼顾弈快点,太阳要下山啦。一回头,他脸冷得像要死了:“是那年写‘我中意你’的那个男的?”
哪年?
青豆愣了。谁中意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