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的照片翻完,就剩另一封信里单独夹着的两张了。
信封是牛皮纸信封,信封上颜柳工整,堪比印刷。外埠寄信,右上角贴着一张八分一张四分的邮票,邮戳位置在西城。
顾弈给她寄来封信。是两张照片,没有多余的纸张。
一张是他坐在一只点蜡的奶油蛋糕前,背景是宿舍,反面一行字:
摄于宿舍 19920331 生辰快乐
一张是一双灰色的白头翁站在木棍横斜搭建的鸟窝,两眼炯炯。反面两行字:
摄于香榭丽舍大道(人民南路),入画为第124棵树的住户 19920401
生日快乐 愚人节快乐
青豆不解,那阵子他们完全没联系呢。
她想翻年历,左右问了圈同学,只有前几年包书皮的年历,没有今年的。前些天,班上男同学带她去教官值班的办公室,给她指了年历。青豆拿指尖划过日子,翻了个湿漉漉的白眼。
谁要过这么多生日了!
还有,愚人节……是什么啊?
青豆第二十六次认真看完照片,仔细装好,金津咋咋呼呼冲了上来。
把两个油纸包的热馒头递给青豆,激动得不住跺脚说:“今天李教官没戴帽子,头发好短,我都能看到他头皮!天哪!居然连头皮也是古铜色的!”
青豆咬了口包子,推开窗户,仿佛看到黄河。
雨水打进黄土地,搅成一滩浑浊不见底的烂泥。天地间浑浊肮脏,就像电视信号不佳,忽然跳跃的雪花。
而她,即将陷入烂泥。
青豆啃完包子,看了眼时间,叠好被子,拉上蚊帐,往一楼走去。
今天轮到她值班,听说可以睡觉,可在这样的天气睡觉,非常不切实际。尤其办公室是在一排民房,随时会被水淹没的样子。
老李和她是一组,已经提前去取了钥匙,在门口等她了。办公民房里,水淹得比宿舍高。宿舍估计有地基,这里直接淹过脚脖子。
他们没有人敢对值班提出任何异议,高度服从。见到同学,连抱怨都不会有。
老李从教官那里借了一双大胶鞋,给了青豆,自己则趿拉拖鞋,脚在水里游泳似的来来去去。
青豆不好意思,老李却颇有风度:“女同志这么宝贵,不能伤了脚。”
她推拒不得,只能叮嘱他也小心,这水漫上来,不明尖锐物飘来飘去,很容易受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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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值班,青豆已经同胡雪梅打听明白了。就是坐着,干坐着,晚上没人也没事,听见号子也不用集合,你的任务就是坐着。
坐?青豆最擅长了。
她从怀里掏出本没有封皮的小说,开始看书,等天擦黑,外面的喧闹歇下,一直坐着不吭声的老李终于不好意思,轻咳一声,看向青豆,道明自己有件事要说。
他一双眼睛苦兮兮直勾勾,好像有非常难以启齿的事。
这黑灯瞎火,周围也没个人的,青豆吓一跳,书本往胸前一贴,背脊靠上椅背,“啊?”
老李是班上年纪最大的男同学,具体不详,听说三十加,比她二哥还大。他们统共也没说过几句话,现在他这样看她,能有……什么要说的呀?
老李忙摆手,让她别误会。他朝右边的电话挤挤眼睛,“那个……我家里有点事,想打个电话回去。”
青豆看向那台黑色的电话机,点点头:“可以打吗?接线了吗?”
老李低下声,靠近她:“这是内线,正常拨拨不出去,不过前面拨个‘0’,就可以打出去了。”
青豆担心:“会被发现吗?”
老李又靠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了:“去年的人也这么干的,没事儿。”
青豆眼睛一亮,“能打去哪里呀?”
“哪里都能打!”
老李只有一个地方打,那就是他媳妇。大学连恋爱都不提倡,更不允许结婚生子,只是他年纪太大,甚至比大学老师还老,超出了“学生”的范畴,加上他对此事低调,没什么人知道,似乎没什么大影响。
青豆站在门檐下听雨望风,没架住耳聪目明的天赋,听出他有媳妇和儿子的事儿,非常惊讶。不过她的惊讶很快被做贼的心跳盖过。
怎么办?要打给谁啊?天哪还有这等好事!
老李让她放心打,自己则点了根烟,学她斜靠门,给她安全感。
青豆激动得脚趾扣地,哎呀!不要钱的电话!打给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