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冬天是虎子没和父母过的第一个新年。
二监里大吸一口凉气, 直达喉咙,混着糖吃,刺激如清凉糖。但监狱里卖的糖都是软糖, 吃着没意思,只能吸冷气的时候幻想自己在嚼嘎嘣脆的清凉糖。
糖咬碎掉,渣堆至喉咙口, 猛一深吸, 妈的妈的, 舒服舒服。
虎子的想吃名单里,清凉糖挪到了冰糖葫芦前面。他还在心里给清凉糖编了段情节, 抓住记忆里的小青豆,强行把它揉进韦小宝段落,讲给她听。
也幻想不了多久了,他的减刑建议书通过了, 四月就可以出去了。
虽然现在减刑假释门道多, 但虎子是凭着自己初中毕业的高端学历,阅读傅安洲给他找来的电工专业书籍, 和同监室的电工一起研究变压器,取得一项专利,正大光明减的刑。
只是近乡情怯, 他忽然有点不想出去, 哦, 不对, 是不敢出去了。
他在监狱看遍了人生, 怕那些唏嘘也会落到自己身上。
监狱里久关的犯人会遇到很多问题,最常见的就是三改——老婆改嫁,孩子改姓, 家人故去。
社会变化翻天覆地,有位老大爷建国前进来的,被判两回无期,出去了进来,出去了进来,大爷也不想犯罪,可外头楼宇幢幢,彩旗飘扬,却没有他的容身之地。
虎子来的这阵,他又要放出去了。
虎子不舍,狱友却没有告别之意,朝他挤眉,表示这厮绝对过阵子还要再进来。快七十的人了,在监狱外面多危险啊,老鼠蟑螂这么多,被吃了怎么办,死在这里,好歹有人收尸。
虎子知道自己不会那么惨。他有父母,有朋友,进来的时间也短,但就是什么都有,才抬不起头。他所在的东门桥,不算大富大贵,也聚集了一帮南城优质机关人才。牢里出来的,真抬不起头。
他宁可自己无依无靠。
顾弈开学前来会见,虎子还缩着不肯,后来跟管教确认是男的才肯出去的。顾弈嫌弃他磨磨唧唧,说好下午两点半,结果他拖到两点四十多才出了。怎么?牢里还要加班?
虎子摆摆手:“实在是弄怕了。”
“怎么了?”
“上次安洲约的会见,结果是罗素素来的。”他俩串通一气。气死他了。
顾弈嗤笑:“来了就来了呗,矫情什么呀。”
跟男的没法聊。这种事,虎子不需多一句,青豆就能理解他为什么不愿见素素,换顾弈忒不要脸,还问他矫情什么:“我矫情?我这是当断则断。”
“人家念你,你断个屁,这就是患难见真情。谁能想到,你进来这大半年,罗素素替你守节。”
“放你m的p,我就是tm知道她没可能。”所以不想问不想听,不想累她,更不想累自己。
虎子气得头往桌子上磕,“她进来跟我要准话,问我是不是不理她了。还说,最近跳舞认识个青豆学校的男生,对她有意思。”后面虎子都不想说了。反正罗素素就是来克他的。
“这样啊。”顾弈挺久没碰到素素了,每回问青豆,她都说素素在等虎子。“那你说什么?”
“我?”虎子垂眼,没好意思说自己凶神恶煞把罗素素骂了一顿,扬声让她滚。
因为不是重刑犯,关进来一阵子老实做囚,他后来会见家人朋友没再戴手铐,可偏偏是那天,情绪失控。
因为那疯狗般的发狂瞬间,还被管教背手摁在桌上,拷上了手铐。
素素看见了。
虎子脸压在桌上,变形扭曲,一定很丑,于是更难受了,一眼没再看她。
思及此处,虎子摇摇头:“别说我了,我没什么好说的,说你和豆子吧。”
“我们?”顾弈扬扬嘴角,“出来喝喜酒?”
上回见顾弈还没这么笃定的。虎子上下扫过他春风得意的眉眼,以及流里流气勾起的嘴角,心里一惊:“你他妈畜生啊。”
身后管教啧嘴提醒他。
虎子头一缩,猫着背脊清清嗓,贼眉鼠眼地盯住顾弈:“你真?”他第一反应就是顾弈把青豆“强行”搞定了,不然怎么态度转换这么大。上回还不自信,避而不谈,仿佛是个棘手问题,这回特坦荡,摆明了青豆就是他的瓮中鳖。
作为男人,虎子只想到了一种可能。
那种事连罗素素都能暂时搞定,别提死脑筋的程青豆了。这种事,本就是为了套牢她这种姑娘形成的绑架。
顾弈抬腿就想蹬他,但碍于场合,他也就是活动牙关,紧了紧拳头:“你这人脑子怎么这么脏啊。”
“那?青豆?”虎子不理解,程青豆这么磨叽个人,怎么被拿下的。“她怎么想的?”
程青豆也这么以为的?还是顾弈自说自话?
顾弈哼了一声:“我管她怎么想的?”
“啊?”
“你能搞清楚程青豆在想什么?”顾弈早做出了决定,“我只管我要什么。”
是。
顾弈不再管程青豆怎么想的。他作为死替小桂子,收着南城师大附中门房大爷转寄来的信,听着虎子这个狗头军师的建议,最终做出一个决定,就是不再循规蹈矩。
非得等她同意?那要猴年马月。
以后,按照他的心意来!
反正在配合这方面,程青豆这个死丫头一向做得很好。她从小就是从行为举止到思想包装,无比根正苗红听从指令的社会主义红领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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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这么说,但真的能做到吗?
尤其在虎子反问“你不管她怎么想,那她喜欢你吗”这句话之后,顾弈一身的精神抖擞踌躇满志,像被揭掉了面具,特没劲儿。
他眉眼一凛,招呼也没打,结束了会见。
狗屁。
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婆婆妈妈,真要搭着脉搏数心跳,那他看见邓丽君也会心动过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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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没人,跑去北京逮人了,偌大个空屋无聊得紧,顾弈叫程青豆来他家玩,程青豆拒绝了,表示自己要去南城日报开设的打字培训班报名,学五笔打字。
电话里,顾弈疑惑:“你……学打字干吗?”
“那你学开车干吗?”说完,青豆抓紧时间,省钱地自报原因,“国企机关,你知道什么岗位最吃香?”
顾弈猜:“打字员?”
“对啦!算你聪明!”
这是对内开设的培训班,不对外招生,名额来之不易,是余老师推荐的,所以青豆非常珍惜。“不知道报完名是现场就学,还是有课表,我不清楚,去了才知道,要是结束得早,我来找你。”
“行。”顾弈哼哼,“反正你记住,我后天就要走了,正月二十的生日我得一个人在西城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