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弈摇头:“不行,我们这边辣椒不行。”他给邹榆心做过几回,没一回有那味儿。
素素:“那我们下次一起去啊,你上这么多年学,我们一次都没去过。”
虎子:“你这快毕业了,我们居然一次都没去过。”
青豆切了一声,“他还要在那儿待一辈子呢,急什么。”
素素噗嗤一笑,差点撒了手心的蚕豆。
顾弈附和:“说得也对。”
台球室是小徐的长居地。他基本住这,还买了台14寸的小彩电。
此刻电视里,热热闹闹开始了春节联欢晚会。青豆调节天线,左右拨弄,想把屏幕那条虚线消除。
身后虎子说起人话:“哦,对了,豆子,你们分配的事儿怎么说?听说现在政策变了。”
变了变了!变你个头!是政策变了还是男人变了!你王虎会关心教育政策的变动才有鬼。
“不知道。”青豆真不知道。
上周在报纸上看到新政策,青豆的心都凉了。只因一年级入学时想认真再读一遍书,她就一步错步步错,竟然完美地碰上九年制教育改革和取消分配。烦死了,重新投胎吧。
素素问:“你想好去什么单位没?”
“没想好。”青豆扭头,目光在各自歪斜的三人身上巡睃,试图找到他们交头接耳的痕迹。
素素催她:“那你赶紧想啊!婆家这么好的背景,想去哪儿去哪儿!可得挑个好单位。”
青豆看向顾弈,想等他反驳“婆家”一字。结果他毫无反应,还嫌她挡了电视,蹙眉倒向另一边。
虎子像是接到了死命令,打破砂锅问到底:“说呀,豆儿!有没有什么想去的单位?这事儿还是得提前想好,我妈单位好多大学生专业和岗位根本不对口,不利于调动工作积极性。”
青豆盯着虎子,面无表情。
虎子朝她使眼色:“你这还有半年就要毕业了,赶紧得想好。”
想想想。青豆也要想得出来啊。她连高考志愿都是抄的洋洋哥哥,她能想出来什么啊。“我不知道。”
虎子挠头:“那老七六厂,成吗?我就记得这么一家国营好像是做镜片的吧。”
“我见习去了,特没劲。根本没多少人在研发。一张报纸一杯茶,全在混日子。”
素素哟了一声:“一张报纸一杯茶还不好?身在福中不知福!给你把算盘,到我的窗口来坐一天,你就知道办公室多好了。”
顾弈一言不发,入神地看蔡明郭达的机器人小品。
青豆仿佛分裂,脑子里塞了两桩大事。她恼恨顾弈置身事外的样子:“我不想待南城了。”
“啊?”
“暑假那周老师说,要是我想,可以试着做编剧。”
“什么周老师啊?”虎子问。
素素知道周老师是谁:“去什么制片厂吗?他给你引路吗?我听说这行都要有个带路人的。”
“我不懂。”青豆一片空白。
虎子门外汉,替青豆考虑:“编剧?这听起来有点不稳定啊。”
“确实。”素素认真思索,“那他们拍戏你是不是要跟着剧组走啊?那岂不是不着家?”
青豆靠墙站累了,往台球桌上一坐,扎起头发:“好像是。我也不知道。老师说,不一样题材的剧本会采用不一样的拍摄,剧组的分工和流程也是随时变化的。而且编剧也不好做,可能写好多年,都拍不了一部电影。”
“那拍不了有钱吗?”
“要是是制片厂的职工,那肯定有工资吧。”
“你真想做编剧吗?这个可以业余爱好吗?”
“写小说做///爱好差不多,编剧门道挺多的。”余辉之说,要是真对书写成像故事感兴趣,毕业了可以先做文学编辑,帮编剧打下手收集资料。青豆跃跃欲试,又及时刹住了渴望。一旦选择了,等于放弃自己的专业。一旦选择了,就要背井离乡。这年头,还处在理工科走天下的主流里,而她,还从来没有远离过亲人。
“还是算了。”虎子说,“我想了想,你要是去制片厂,这不就去外地了吗?”
素素也说:“编剧不稳定。”
彩电格子里,音乐欢天喜地,一片祥和。
青豆的心啊,正飘着大雪。
她也知道,写剧本这种事儿离她太远了。至今没有写出过一个见光的剧本不说,真到了制片厂,专业也不对口,还要背井离乡,确实还是在一张报纸一杯茶比较安心。
虎子和顾弈敲烟,各点了一根,素素嘴痒也要了一支。
青豆回头,朝他们摊手:“我也要。”
虎子当她孩子,打她手心:“你要什么要!赶紧想去哪里工作!”
“想不出来。”青豆爬到台球桌中间,盘腿一坐,拿起桌角的烟,咂嘴惊叹,“谁的烟啊!中华!不错啊!”
顾弈冲她摊手,指尖流里流气:“软中华,一根四块。”他好半天没说话,一开口嗓音些许发哑。
青豆夹烟的动作一顿。
他又清清嗓:“开玩笑的。”
-
青豆还是走了出来,想暂时离开话题。
她擦过火柴,像童话里的小女孩一样,点燃、燃尽、扔掉。她不是冷,仅是没事做。
划到还剩三根火柴,青豆点燃兜里的香烟,默默蹲在巷子里闷了一口。
这是第一次,她感到抽烟的舒服。
那一口白雾吐出去,心扉当真开阔。
尽管,舒展的肺腔没有她要找的答案。
好烦。本来找工作这事想留到开学再烦,好了,那两人一唱一和,挑得她都没心思过年了。
蓉蓉说,怎么会找不到工作呢。他们就在家属院里,信息多得是。她说,找不到工作就去冯世鹏公司做文职,她上次去看过,舒服得很,还能涨见识,不比机关差。
青豆知道。相比较班上的同学,她生活的稳定性要高很多,但坏的是,她有一些搅事的爱好。
算了,抽完这根烟,再老老实实做乖孩子吧。
青豆吹着冷风,默默做通自己的思想工作。她知道,自己迈不出背井离乡那一步。
木门吱呀一开,挡风帘子里走出来一道颀长。
顾弈没穿外套,单薄地蹲到她身边,两指一搛,将她口中那半截烟送进自己口中:“真想做编剧吗?”
“没。开玩笑的。”青豆学他刚刚那句话。
“怎么?”顾弈吹了口白雾,迷了青豆的眼。
她瞬间跃至香港电影里,头顶是横七竖八的拉杂电线,墙上是黯淡闪烁的微弱灯光,脚下是潮湿幽深的老旧街巷。眼前,是搅弄心绪的负心人。
等雾散开,青豆的目光徐徐聚焦。她等他又吸了一口,不满地说:“你抽掉了我两块钱。”
顾弈懒洋洋:“你那四块又没给我。”
“那我不给了。”
“哼哼。”
青豆将脸埋进臂弯,不理他的阴阳怪气。
顾弈将烟掐熄在潮湿的地缝中,偏头看向她被冻红的耳朵:“有没有想好去哪里?”
青豆故意问:“我说了就可以去?”
他挑眉:“说说看。”
“不懂,去七六厂?”说到工作,青豆眼里写满不谙世事。
顾弈蹙眉:“你这人变化怎么这么大?刚刚不是说想当编剧吗?”
“想啊!就想想嘛。想归想,做归做嘛。”
“为什么不做?因为专业不对口?”
“挺烦的。这行我没有认识的人,我也不知道自己适不适合,大家都说不是写一篇小说就能做编剧的,而且,我也不一定进得去人家制片厂。”说到这里,青豆想到了最大的困难,“而且我要是进了制片厂,我就得离开南城。我妈怎么办,栀子怎么办?”其实她想说的是,我怎么办。
“你事儿怎么这么多啊?你就说你想不想!”顾弈几乎在逼问她。
“不想!”
“说实话。”顾弈摸向口袋,又点了根烟。
“实话就是不想。”
“程青豆,你怎么老口是心非呢?你说没为自己争取过什么,现在话摆这儿,就问你!想不想!你不能老老实实说吗?”青豆那话是在给小桂子的信里说的。她懊悔写道,自己想做的想要的,都错过了。
青豆揪他耳朵:“那你又哪里直白?你看了信却不承认骗我!你哪里好了!”
“我……”顾弈扭头,甩开她的手,沉着脸按下小桂子的事儿,“你就说你想不想。”
“不想!”
“老实说。”
青豆烦:“想!然后呢!”
“那就好好做。想就去争取。就像你一定要”他欲言又止,咽下了清冬一字,眼神一凛,“程青豆!拿出那个决心!知道吗?”
眼珠在冷风里吹久,再转进眼皮,又干又冷。青豆翻白眼时卡住,使劲眨眼睛回泪液:“唔”
顾弈轻笑,弹了她一个毛栗子:“老是回头的人是走不了远路的。”
“那我不走远路了。”青豆望向他,“我可以走回头路吗?”
顾弈含笑闷了口烟,鼻尖下呼出两道长长的白雾:“别回头。”
四目对视,青豆心跳大动,涌上股强烈的吻他的冲动。
她倾身,手搭上顾弈的宽肩,凉唇轻轻贴上嘴角:“那你可以回头吗?”
顾弈垂眼看向她,喉结上下滚动。
青豆没有离开他的唇角,贴着他的侧脸颤声道:“我知道错了”
几户之外的门突然打开,泼出一盆冒热气的洗脚水。
热闹的广播春晚歌声由收音机扬出,打破冷清凄情的巷弄。
青豆一缩肩,警惕的避开身体。
下一秒,顾弈拽起她,推进厚重的防风帘:“进去吧,外面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