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箬能闻到寒熄身上的香味儿,也能听到他此刻就在她背后的这扇门内,虚弱地躺在床上喘息,因为有人在剥夺他的力量,使用他的仙力,去更改一些既定的事实。
这是属于同一个神明的仙气彼此感应着,阿箬能看到白一的,白一自然也能感受到她的。
这一瞬阿箬如开雾睹天,明白过来为何寒熄会变成现在这样。他的仙气随着他的身体四分五裂,被岁雨寨所有人夺走,如白一所言,那些人得到了这些仙气,或多或少拥有了一些特殊的能力。
好比吴广寄能点石成金,而白一可以心想事成。
他们都在消耗寒熄的仙力去满足自己的私欲,不论出于某种原因,都对寒熄造成了实质的伤害。
阿箬突然想起,也许寒熄还是散落的白骨时,也未必感受不到这些痛苦,只是他彼时为白骨,无法皱眉,无法说话,亦无法呼吸。他的灵魂寄于骨上,仅存微弱的意识,每一次旁人使用他的仙力时,都是再一次剥夺了他的力量,如削骨割肉。
他其实一直在痛苦着,只要阿箬没有找全这些人,只要这些人没有死光,寒熄永远都会在旁人利用他的仙力时,像今日一样“病倒”。
阿箬终于弄清楚原因。
他是神仙,又怎么会累呢?
神仙怎么会疲惫?
神仙怎么会痛苦?
他一切苦痛的来源,都是他们。
阿箬看到了白一的仙气,她知道他此刻想做什么,东里荼蘼如今被翼国人抓住,白一不会放任不管,他说过他的能力是心想事成,只要他坚定了心念说出一句话,那句话便必然成真。
不论大小,他甚至可以更改一个国家的命运。
可白一许的愿望越大,所消耗寒熄的仙力便越多。
阿箬可以解他的“咒语”,正如吴广寄点石成金之术在遇见她之后也会失效,于是她不管不顾地奔向了廊道尽头的那间房,越过那丝丝缕缕金色的仙气,拨开像是藤蔓盛放的发光的花朵,冲到了那所平平无奇的小房间前。
阿箬一脚踹上了门扉木板,哐哐的声音随着她一脚重过一脚而震颤,她怒声到:“白一!开门!”
“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为了你好,也为了东里荼蘼好,你最好立刻给我闭上你的嘴,否则我一定不会放过你!也不会放过她!”阿箬连续踹了许多脚都不能将那扇门撞开,赵焰听见动静也冲了过来。
阿箬此刻眼里已经没了赵焰,却能瞧见赵焰腰上佩戴的那把长刀,她直接朝赵焰走过去,完全忽视了赵焰震惊的眼神,甚至在对方未能有所反应下便抽出了他的刀,疯了般朝那木门劈了过去。
只两下,木门被阿箬劈开了一道裂口,抵着门的不是什么桌椅板凳,而是白一的身躯。
鲜血顺着门上的缺口涌了出来,猩红的颜色铺了半片地面,赵焰此刻才清醒,前去捉住阿箬的手腕:“你疯了吗?!”
就在他话音刚落的刹那,那些血液统统化成了水,湿漉漉的顺着木地板缝隙钻了进去,而靠着门的白一慢慢回头,满脸垂着泪水朝阿箬看来。
他的头上没戴红丝带,满头青丝挂下遮住了小半张脸,颤抖地像个一无所有的孩子。
他的眼中布满了痛苦,声音悲鸣,抓住唯一能诉说的人,呆愣愣地说出一句:“我做不到……阿箬姐姐,我说出的话,再也无法奏效了。”
白一的双手捂住了脸,沙哑的声音破裂地嘶喊了出来:“我救不了她……”
说到底,没了那一股仙气,他一无是处,便连寻常人能学的舞刀弄枪,限制于这一副幼童的身躯,他也无法做到。
阿箬憎恨他,她很每一个岁雨寨的人,包括自己,可她也同情他。
同情白一这三百多年永远只能以孩童的身体去经历一切,哪怕遇见自己喜欢的人,也不能孤注一掷地热烈地去爱一场。
憎恨与怜悯,统统写进了她的眼里。即便她知道白一已经不再是过去的白一,仍无法面对一个五岁孩童对她哭断了气,这让阿箬想起了很久以前,那个受了伤都不会哭的白一。
阿箬伸手,将白一从那碎裂的门缝里扯了出来,门板立刻落成一块块。
小小的男童披头散发地跪在了她的面前,他的双手抓住阿箬的袖摆,伤心欲绝:“你杀了我,然后去救她,好不好?她什么也没做错,错的不是她,是我,是世道,不该是她受此磨
难……阿箬姐姐,你救救她,我求你,救救她吧。”
白一曾给阿箬跪过一次,在她被关进了岁雨寨的木笼子里,疯癫似的去咬手上的麻绳,想要用两排牙齿救出自己时,他跪过。
他也求过阿箬,他求求她不要做伤害自己的事。
后来,他递给了她一把没开刃的刀,顶着恐惧放走了阿箬,从那之后,他们再也没有见过。
如今,白一又一次跪在了她的面前求她,求求她去救东里荼蘼,去救他尚未泯灭的良心。
去挽救他因当年信口一句,而犯下的过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