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熄还在屋里,她不会离开客栈。
她再也不会,因为任何人、任何事,离开寒熄的身边。
赵焰摇头,他自然没有非要因为战事泄愤到一个出逃的公主身上,毕竟东车国攻打翼国,便等同于放弃了东里荼靡这个公主,他们不在意东里荼靡的命。
“那便请赵军爷看好手下的人,东里荼靡若真在此刻死于敌军前,怕是会被东车国的人做文章以鼓舞士气,再多了个攻打翼国的正名。愤怒一旦冠以合情的理由,便能以翻江倒海之势,顷刻间推覆一切。”阿箬提醒赵焰,赵焰亦如醍醐灌顶。
这仗才起了不到十二个时辰,边野小国明显有备而来,东车国更是冲在了最前端,若真让他们看见东里荼靡,或叫东里荼靡死了,士气满满的东车国将士必会借此机会击起战鼓,凭一腔愤怒,不顾后路地冲进城池,非要杀他们煊城百姓才能泄愤。
不管他们是否能冲进来,这一仗定更加艰难险阻。
赵焰提着刀便要往楼下冲,才转身跑了没两步便被一堵看不见的墙给撞了回来,额前咚地一声响,赵焰痛得有些发昏。
阿箬这才反应过来,她刚才来捉白一时在寒熄的门前设了结界,赵焰冲上楼速度过快,穿进了结界里,此刻楼下究竟是何种情形他们也不知道了。
双手击碰,结界褪去。赵焰回头震惊地看向阿箬一眼,再拔腿要跑。
阿箬提起裙摆也要跟上,忽而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儿,她低头不可置信地看看向白一,只见对方嘴里含着一片毛燥锋利的门板木块,用力咬下,扎穿了舌头,血液化成了涎水流下,又混杂了丝丝鲜红,形状可怕。
白一的眼一直都是看着阿箬的,他以行为答应阿箬,他做到了真正的闭嘴,不再发出任何声音,只那双滚泪的眼眸泄出恳求,求阿箬不论如何,别让东里荼靡为他的过错付出代价。
他不值得同情,他不再是懵懂无知,单纯的白一。
阿箬再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一路小跑到楼梯口,再朝楼下看去。伤了的士兵已经被人抬到后院房间内治伤,掌柜的正引大夫前去,赵焰与一抬伤兵的老头儿谈话刚落,一回眸与阿箬撞上视线,眼神慌乱。
下一刻,赵焰便冲出客栈,一阵寒风带着丝丝雨水飘进了门内。客栈一楼的地面湿漉漉的,而赵焰的身影正朝城门方向赶去,隐于夜色之中。
东里荼靡已经被人带走了。
老头儿的原话是说,跟赵焰一同过来的两个紫林军也赞成掌柜的说法,东里荼靡的脸一看便是东车国的人,年龄又与公主相仿,即便不是公主本人也可以假乱真。
那两名紫林军在赵焰冲上楼后,便气愤地拉着东里荼靡往城门去,他们做好了打算要将东里荼靡挂上城墙,再看那打头阵的东车国到底要不要他们的公主了。
阿箬的脚步随着赵焰的方向走了几步,下了三层台阶后她便立刻停下。
天又下起雨来了,分明才停,这绵绵的冬雨连城外的火光都掩盖不住,阿箬听着城中交叠在一起的脚步声,听着雨声,和远处的炮火声、人声,心头的跳动越发快了起来。
白一几乎是从二楼摔下去的,他从阿箬的脚边滚下时,血水稀稀拉拉地落在了阶梯上,很快融化成了水。他动作利落地爬起来,从袖中抓出的两根红丝带,死死地绕着自己被木块穿过舌头的嘴几圈,于后脑上绑了个结,不知疼痛地也冲向城墙的方向。
“白一!”阿箬叫了他一声,这一回白一没有回头,也没有停顿。
他真正地不再畏惧死亡,也不奢求阿箬能宽容他更多的时间,他这一次冲出去,就像是为了见东里荼靡的最后一面。
结界覆盖不了那么远,阿箬也没有打算以结界护住整个儿煊城。
人都走空了的客栈内,唯余她咚咚的心跳声和风吹窗扉的哒哒声,阿箬就站在阶梯上,脚下是一地狼藉。
破损的帷帽、血液、水渍、碎裂的木渣,陡生悲凉。
她将探出去的脚收回,退回了房间里,安静的屋内只能听到寒熄有些费力的呼吸声,这叫阿箬暂时安心下来。
阿箬靠着门慢慢坐在地上,她歪过头去看床榻上靠躺着的男子,粗糙的屏风后露出了他的面容来。
城外火光穿过窗户缝隙照进屋内,微弱的光芒下,寒熄白得像是在发光。他的衣袖卷上了几寸,一小节手臂露出来,纤长的手指还压在了阿箬方才磕头的床沿上,微微用力,指尖泛白。
寒熄的眉头松开了,只是呼吸仍旧不太顺畅,那双微睁的眼穿过屏风,在阿箬进门时便精准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两厢视线相撞,阿箬知道,他那微动的嘴唇,喊的是她的名字。
指甲嵌进掌心的嫩肉中,远方的战火声几乎掩盖了喃喃的一声祈求。
“这一次我没走,神明大人……所以,你要快点好起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