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本就安静,洛湘的声音几乎从街头传到街尾,只要是站在谢府门前的人都听到了。
他们也没弄懂谢府为何要抓住洛湘,虽这些年洛湘古怪了点儿,并不讨喜,可她也无过错,谢家虽是官宦人家,也非云城府衙,更无抓人的权利。
道理他们都懂的,只是这一瞬,洛湘被谢家的人抓住又似乎成了理所应当之事,他们的心中都有一个声音,隐隐告诉他们,这是对的,谢家的人做什么都是对的。
“谢大夫人重病,因受人诅咒所害,此诅咒非一朝一夕形成,而是长年累月以血供养鬼画而来,病来如山倒,险些要了谢大夫人的命。”易大师开口了。
众人闻言,纷纷议论,是谁这般恶毒,竟然想要谢大夫人的命。
易大师望向洛湘,勾起一抹淡泊的笑:“贫道算了,星指东方,正是洛家的方向。洛家姑娘黑衣挂身,是为聚阴,她使邪术给谢大夫人下咒,若想要谢大夫人好转,唯有用下咒之人的心血作为药引。”
“自作孽,不可活,你若不想着害谢大夫人,人家又何必要抓你!”
“就是就是,她方才还说我们害了她姐姐,她姐姐如今可成了慈恩圣女,日日受我们跪拜供奉,如此还不满足吗?”
“她要害人,便要她抵命!”
……
林念箐仿若傻了一般,他双眼模糊不清,可他能看见人影,各色衣衫的人站在一起轮廓模糊,似乎都长着一张脸,一张可怕的、自私的脸。
他们面部扭曲,如恶鬼一样趴在人的身上吸血,冠冕堂皇地说些理由,便要轻而易举夺走他人性命,凭什么?凭什么呢?!
云城人昏聩如此,毫无理智,如同野兽恶魔,令人发指。
可凭什么?!
凭什么他们一句话,便要定洛湘生死?定洛芯生死?
“不是的,不是的!”林念箐扶着腰,瘸着腿站起来,他忘了身上的痛,满心只觉得荒唐:“你们说小湘害人,证据呢?!就凭那道士三言两语,便能让一个人替死吗?”
“易大师说的话还能有假?!”谢府的人一句,围观百姓皆是附和。
“什么易大师,他就是个助纣为虐的妖道!”谢随的声音响起时,众人纷纷看过去。他跌跌撞撞,满手是伤,顺着吵闹的声音走出了谢府,站在众人面前,浑身狼狈,发冠都歪了。
谢随的那张脸,不论过去多少年,不论看见多少遍,城里的人都无法直视他的双眼,不敢看那两条蜈蚣似的线。
“称为慈恩圣女便该满足吗?既如此便能满足,那大家不如都去死吧?你们死了,我也日日磕头跪拜,给你们烧香供奉,男得叫大神,女的叫大圣,你们可会高兴?可满意?”谢随此话一出,便立刻被人骂作疯子。
人人都知道他是个轻薄长嫂的坏胚,洛芯一死,谢随就疯了,已经疯了十年。
谢随听见那些谩骂声,哈哈大笑,他的眼眶已经流不出眼泪了,笑容却像是狰狞的哭,他忽然从怀中掏出一把刀,扯开白玉发带,将那刀牢牢地绑在自己的手上。
众人见状,心突突直跳。
谢随倒是淡定了许多,他看不见,也就没了顾忌,只说一句:“今日谁要带走洛家女,我谢随便当一回疯子,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咱们便试试,我死之前能带走几个!”
他看不见,摸不着,但他能听见声音,那把刀锋利得吹毛立断,是谢随每日带在身边打磨的,他想着总有一日能接近那个女人,杀了她,如今这刀对外,也将成为他赴死的武器。
“疯子!疯子!”
谢随一笑:“我是啊,我疯了,如何?!”
洛湘仍被谢家人困住,谢家人见谢随如此,暂且不敢动,只一双眼求助似的看向易大师。
易大师蹙眉,有些犹豫,他也不敢靠近谢随,就怕那把刀闻风而动,朝他刺过来。
黑云浮过谢府顶上,易大师眼角抽搐了一瞬,忽而朗声道:“带走洛湘!开祭台,作法!剖心救人!”
林念箐闻言,瞧见眼前浮动的人影,也不知该拉谁,便在人群中跌跌撞撞,大声喊道:“不要!不要!”
洛湘被人抬起,面朝黑云密布的苍天,今日初晨阳光为纯金色,才这么一会儿便又暗了下来,可见云城的确怨气深重。
洛湘不怕死,她怕她死后成不了厉鬼,报不了仇。她的眼角落下了泪,无声无息地连哭都没有抽泣,只睁圆了眼,非要盯着苍天,仿佛要将那乌云盯破一个洞,非要以性命瞧瞧,这世上是否真的没有天理公道,没有神明救世。
谢随听到了脚步声,他握紧刀,大叫一声便冲进了人群,不管不顾地挥砍着锋利的长刀。
有痛呼声,惨叫声,也有滚烫的热血洒在了他的脸上。
谢随浑身颤抖,他听不到洛湘的声音,却好像意识混沌,回到了十年前他挖去眼睛之前,洛芯被众人扛上高台时的画面,他听到了洛芯的声音,洛芯尖叫着求死,一声一声撕心裂肺的破碎声,此刻回荡于谢随的耳畔。
谢随不知自己有无杀人,杀了几个,是否伤到了洛芯,他只知道那些人仍旧在往一个方向过去,随着易大师的指挥,不曾停下。
林念箐一个半瞎,谢随一个全瞎,他们俩双拳难敌四手,一个被人拧断了捆着长刀的手,一个被人压在青石路上,脸颊擦着粗粝的地面。
洛湘咬牙切齿,低声喃喃:“我会化成厉鬼,我要化成厉鬼,我要杀了你们,我要……”
一缕金光忽而照下,洛湘仿佛出现了幻觉,她似乎真的看见了一抹破开黑云的天光,正正地照在了她的上方。
城外青山观,百年无人,杂草遍生,却在这一日敲响了晨钟,似一道含香清风,带着微凉,吹开城外薄雾,扫遍大街小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