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垂眸,不去看何时雨身后癫狂的人们,他们这一处像是形成了一个小小的结界,隔断了与外界的一切。
疯狂的岁雨寨人;懦弱的何桑;还要此刻仍在樟木林中奔走,手握救命药丸焦急寻找他的阿箬,一切尽入神明的眼底。
他唤着何时雨的名字,对他道:“把我的心给她。”
一句话惊醒了何时雨,他不明所以,张开双臂拦住了身后的火光,就像这样便能拦住即将吞没人性的巨兽。他对神明道:“你快跑吧,我、我帮你挡住他们。”
可惜神明跑不了了,天地万物逐渐复苏,他却未落到一个安全的地方等待生命的轮回。
他又重复了一遍:“请你,把我的心给阿箬。”
这一次何时雨听清楚了,他也豁然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神明知道他要被人吃掉,他知道那一口大锅是为他而起,也知道自己马上尸骨无存,他被迫接受了这个结局,只是有些可惜,他不能看见阿箬了。
樟木林中狂奔的阿箬终于回到了岁雨寨,那粒救命的药丸被她紧紧攥在手中,而何时雨为她编的月亮结最终还是没有送出。他空出了双手,捧起那一碗温热的汤,肉汤里一块拳头大小的肉是他厚着脸皮从那些人口中抢夺下来的。
捧起那碗汤时,何时雨满脑子想的都是那名男子对他说的话,对方说完那句话后岁雨寨的人便冲了过来,他们一群人将何时雨挤远,用火燎去了那名男子的衣衫与发丝。
大火很快便燃烧了起来,火舌燃烧皮肤发出的焦味儿中还带着微微的清甜,不是何时雨往日闻过的人肉的味道。
他看见了屠人的全过程,一双眼红得几乎要滴血,他盯着面目全非的身体被吴广寄大卸八块,统统扔进了铁锅里,而他此刻颤抖着双手,将那一碗人肉汤端给了阿箬。
再后来,便是岁雨寨的人为自己的贪婪欲/望付出了代价,阿箬疯了,他们也都死过一回。
羊汤不是羊汤,人肉也非人肉。
阿箬从不知这是何时雨让她喝下那碗汤的真相,更不知道是寒熄得知自己将死,主动赠给了她一颗心脏。
岁雨寨里的人在那次之后虽获得了不死不灭的身体,可从此没了脉搏也没了心跳,阿箬是不一样的,她有脉搏,也有心跳。
这一晚的风有些大,梧桐树上的叶子落了一半,被阿箬捏碎的梧桐果渣黏了满手,她将那只手慢慢地放在了心口位置,能感受到里面砰砰紊乱的跳动。
这颗心,随着她一切情绪起伏而动,或快或慢,就像成了她自己的一样。
“我当年想告诉你的,可你那时不想看见我。”何时雨说得委婉。
阿箬那时有些疯了,她精神恍惚,情绪凌乱,受不得一丝刺激,她不是不想看见何时雨,而是想杀了何时雨。
阿箬总以为,若当初没有何时雨骗她喝下那一碗汤,她对寒熄的罪孽至少能少去一半。
一半怪她信错了人,让何桑知道了寒熄的位置,甚至在寒熄最脆弱的时候离开了他的身边。
一半怪她稀里糊涂吃了他的肉,喝了他的血,从此以后日日夜夜都活在罪恶之中。
阿箬总以为,是她害了她敬仰倾慕的神明,却不曾想过,神明将他的心喂给了她。
圆月高挂,阿箬与何时雨就坐在梧桐树下,隐蔽于黑暗中,片刻沉默就像是那里从未有过人。
阿箬的一双眼落在了院中小屋的门前,她仍能看见寒熄衣袂银纱微光,心在这一瞬揪了起来,鼻尖酸涩,委屈顿生。
寒熄被火烧光皮肤,被人剁碎丢进了锅里,被煮沸的热水融化了骨肉时,一定也能感受到那些痛苦。神明是不死的,哪怕没了身躯,他仍然存留意识,这么多年来,他无时无刻都在煎熬中度过。
阿箬霍然起身,她能感受到胸腔的跳动越发地快而乱,她知道自己此刻头脑已然不清醒,理智被冲动击溃,内心澎湃的感情几乎倾泄翻涌出来。
她想至少这一刻不要去管,不去管是神明还是凡人,不去管一直以来的愧疚罪孽,不去管将来如何,她只想立刻出现在寒熄的面前,拥住他。
阿箬还未抬步,便见一抹身影踩着月光,慢慢靠近了那间小屋。
她一怔。
老妇人神色慌张,目光四下,并未瞧见还没走入月光里的阿箬,更未瞧见何时雨。
殷柳步入小屋,身形隐去。
阿箬紊乱的心跳尚未平息,可理智被这一抹突兀的身影寻回,她不解地回头看向何时雨,却见何时雨脸色惨白,那双眼也落在了小屋内,牢牢地盯着殷柳,眼神无悲无喜。
“她是去找你的?”殷柳的身影过于鬼祟,阿箬不敢确定。
何时雨眼也未眨,他几乎能从那片黑暗中,看见殷柳每一个生动的表情,她越是声情并茂,他便越是痛彻心扉。
何时雨慢慢起身,他垂着头,像是醉了般晃了一下,开口道:“她是去找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