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之前,隋云旨不曾有过退缩的想法,他想哪怕到时候阿箬也刺他一剑,只要不把他刺死了,他也能厚着脸皮贴上去。那像是大千世界无处容身之人,却有冥冥之中的另一个羁绊牵引,他知道他不是这世上孤单的唯一。
现在不是如此了。
隋云旨想,他或许还是这世上唯一孤单的半妖,他和阿箬终不是一路人,与阿箬身后那位更是高攀不上。
月亮彻底从薄云里出来了,很大很圆,隋云旨抬手捂着心口的位置,那里有些酸痛感,揉一揉也没见得好多少,干脆还是转身回屋,关门睡觉。
阿箬回到住处,寒熄仍坐在椅子上,见她进来便对她扬起一抹笑。
看见这笑,阿箬心头的胀痛感更甚,她忍不住去想何时雨说的话,想起三百多年前寒熄身处绝境,所想的居然是将他的心脏留给她吃,他又为何……非要她去吃他的心呢?
寒熄洞察一切,自然也听到了阿箬和何时雨在院中的交谈,他不觉得过往有何可悲伤的,昨日之日不可留,何必烦忧。可显然阿箬不这样想,阿箬的那双眼里积满了泪水,只需轻眨一下眼便能落下两滴珍珠般的泪来,寒熄想,她哭起来还是和以前一样,可怜兮兮的。
“阿箬。”他叫着阿箬的名字,歪头询问:“抱?”
阿箬一怔,心里的疼痛未消,又开始热了起来。
她想起就在方才在院子里,她还想要立刻冲到寒熄的面前拥抱他,此刻自然也是想的,想要一个拥抱作为安慰,不知是安慰寒熄,还是安慰她自己。
可理智回笼,阿箬也清醒了,她怕她昭然若揭的感情亵渎了神明,也怕自制力被击溃而沦陷。
只是两息,阿箬没动,寒熄起身朝她走去。
他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了阿箬的心尖上,微疼,更多地却像是火燎的痒。
阿箬的瞳孔随着寒熄的靠近而收缩,她的目光在这一刻聚于眼前之人的身上、脸上,直至连呼吸的都是对方身上的味道,她才微微缩着肩膀,感受扑面而来的温度。
寒熄搂住了她的腰,这不像一个常规安慰的拥抱,因为他的手臂很有力,阿箬需踮起脚才能靠在他的胸膛上。
寒熄的呼吸洒在她的肩窝处,阿箬麻了半边身子,也听到了自己紊乱的呼吸和心跳。她颤抖着手,脑海中挣扎着是否也要搂住对方,便在下一刻感受到了寒熄的鼻尖蹭着她的锁骨,呢喃了一句:“阿箬,要抱。”
未等到回应,寒熄将她搂得更紧,又是一句:“要抱。”
他像是在撒娇。
阿箬不曾见过这样的寒熄,她对他向来没有任何抵抗力,没有犹豫地就双手勾住了他的脖子,整个人贴了上去。
理智是什么?身份地位又是什么?哪儿比得上寒熄的一声轻唤,只要他叫一声阿箬,阿箬便会丢盔弃甲,奉献自己的灵魂与生命。
这一夜小院中几人未睡,各有心中难解的题。
阿箬是第一个早起的,天还未亮她便洗漱好了,没一会儿何时雨也出来,见到她愣了一下。
隋云旨对自我与未来是否想好了,阿箬不知。
殷柳对何时雨从何而来的恨意,阿箬也不解。
她只是通过这一晚想明白了要如何对待何时雨。
阿箬知道何时雨不会逃,他能留在澧国,留在这片离过去岁雨寨很近的土地便能看出来,他从未想过躲着阿箬,他不惧怕生死,他随时等着阿箬来结束他的性命。
既然如此,阿箬也给足他的时间,让他处理好与殷柳的关系,让他不留遗憾地离开,这也算作他当年做到了寒熄“临终嘱托”的情。
“山上的红枫好漂亮,看着季节应该只能再观赏几日了,几日后枫林凋谢,我也要走了。”阿箬对何时雨道:“我带神明大人去赏枫,枫叶落前会再回来找你的。”
何时雨呼吸一窒,便见阿箬笑着回到小屋,片刻牵着寒熄的手走出。
恰是第一缕阳光照在了小院的围墙上,门前两株梧桐叶落了大半,太阳还未完全升起,金色的光笼罩在阿箬和寒熄的身上。
阿箬本不欲带上隋云旨的,可他留下就怕碍了何时雨与殷柳的事,阿箬便干脆扬声道:“隋云旨,走了!”
小屋的门被推开,隋云旨垂着脑袋眼下青黑,他对何时雨道了句告辞后跟上了阿箬。
那声“走了”,叫殷柳从房中小跑了出来。
她看着阿箬三人离开了小院,顺着一条田埂往山林走去,身影已成小小黑点,殷柳愣了会儿,脸色彻底难看了起来。
她哑声问道:“他们走了?”
何时雨朝她看去,未来得及开口,殷柳的声音便更加难掩怨恨:“真的走了?!为何要走?他们……他们怎么能就这么走了呢?!”
何时雨怕她气极伤身,想要扶住她:“小柳……”
“别碰我!”殷柳终于爆发,她不再掩饰对何时雨的厌恶,也早不在意自己此刻蓬头垢面再生气狰狞起来有多难看。
“何时雨!你不是说过……你不是说过阿箬是来杀你的吗?为何她要走,你却还活着?!”殷柳猛地推开何时雨,剧烈地喘息了起来:“为何你要这般看我?要这般爱我?为何我对你说多少狠话,你都摆出一副痴情的模样?为何非要绑着我一生,为何不肯放过我?!”
殷柳无视何时雨苍白的脸色,只捂着不断抽痛的心口,厌恶道:“我受够你了,我早就受够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