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知道?”宣蕴之问。
何时雨忍着腹痛,回了句:“我就是知道。”
有毒的他都吃过了,挑出来了,甚至那些酸涩不好入口的,他也都扔了。
宣蕴之实在饿狠了,她吃着果子,红色的果汁涂了满嘴,往日斯文的宣小姐如今也有些狼吞虎咽了起来,丁香小舌舔过嘴角的果汁,饿得有些可怜。
何时雨就盯着她看,宣蕴之吃了几颗果子后瞧见何时雨鼻下流了血,啊呀一声抬袖给他擦去:“你流鼻血了!”
何时雨一惊,心里略慌,以为自己可耻的心思使得情动,耳尖霎时通红。他背过身去有些狼狈地擦去鼻血,宣蕴之笑话他,没过多久,宣蕴之也摸了摸鼻子,道了句:“我也流血了。”
何时雨连忙回头看她,她已经将鼻血擦干净,捏着小巧的鼻尖,脸红道了句:“这天儿太热了,把人都晒晕了。”
索性他们没在山林间躲藏太久,镖局的人活了几个下来,找来官兵满山寻找宣蕴之的下落,见到宣蕴之与何时雨都活得好好的,便一路护送他们回湘水镇。
回去的路上,宣蕴之坐在马车里,何时雨则骑马护在一旁,他瞧见宣蕴之掀开小窗布帘几回,每回都与他对上了视线。
他以为宣蕴之有话要说,凑过前去弯下腰,却听见她低声询问了句:“何时雨,我们算不算生死之交了?”
何时雨微怔,宣蕴之露出一抹娇俏的笑来,与她往日极为不符,她怕被人瞧见损了威严,便立刻收敛笑容,正襟危坐地放下了布帘。
那句“何时雨,我们算不算生死之交了?”却在何时雨的耳畔心间回荡许久,让他埋藏于心中不敢表露的情谊,悄悄冒了个头,甚至被宣蕴之敏锐地捕捉。
回到宣家后,宣蕴之给了何时雨许多书,都与植林有关,她要何时雨背下来,七日后抽查。
看了书,又带他认植,她教何时雨如何分辨土壤的湿度,教他辨别昆虫,教他时节,甚至教他从每日清晨花叶上的露珠来分辨气候。
宣蕴之没有藏私,所有她会的,她都教给了何时雨,那段时间就连吴伯看何时雨的眼神都带着几分审视,后来下人们有人传,宣蕴之是看中了何时雨,要他当上门女婿了。
谣言越传越离谱,何时雨怕影响了宣蕴之的名声,后来几回宣蕴之来到山林间,他便避开了对方,三回一躲,宣蕴之主动找上门来了。
宣蕴之问他:“不是生死之交吗?何故刻意躲我?”
何时雨道:“我怕他们误会。”
“若不是误会呢?”宣蕴之也不似她说话时那般有勇气,她将下唇咬红,紧张得双手握拳,轻声道了句:“传言也非空穴来风。”
何时雨心中惊喜,他牟然抬头看向宣蕴之,立刻明白了她话中的意思,笑容已经扬起,又克制地收敛,连同妄念一并被他生生压下。
他不老、不死、不灭,不人不鬼也算不得妖,如何配得上宣蕴之?他有欲无精,甚至不能与宣蕴之生儿育女,更不能为了自己的私心,断了宣家的将来。
那一次交谈,何时雨全当自己没听懂,宣蕴之眼神失落,也不再提起。
宣蕴之重新与他保持距离,如此过了两个月,过了年关她便生了一场病,恰好那时有一批梧桐苗需宣蕴之亲自把关,她重新找上了何时雨。她教了何时雨许多,梧桐苗的采买也由他负责。
何时雨离了湘水镇,出去一个月归来,宣蕴之的病也好转了,她看着何时雨买回来的几车梧桐苗愣了许久,再抬眸朝他看去,吴伯在一旁要说话,宣蕴之却笑道:“辛苦了。”
梧桐苗种下,半年后长成了一片半人高的红枫,足足两山头的红枫里,仅有最开始何时雨验货时带回来的十几株梧桐。
他瞧秋风吹红叶,何时雨自知惹了大麻烦,他找到宣蕴之,脸色苍白,焦急地不知如何辩驳。
才过秋,天还未完全冷下来,宣蕴之便捧起了暖手壶,她问:“是红枫吗?不是梧桐呀?”
何时雨见她那模样便知她一早猜到了,从他买回来的那时起她就知道他买错了。
“做生意便是如此,有盈有亏,吃一堑长一智,下回你就不会被人骗了。况且……我喜欢红枫。”宣蕴之几步走到红枫林前,瞧着一片才冒几片叶芽的红枫,低声道:“因为喜欢,不管对错,我都想把它种下来。”
宣蕴之当时背对着何时雨,她伸手摸了一下鼻子,瞧见指尖上的红点,用里袖擦干净后回头对着何时雨一笑,道:“明年这个时候,再陪我看枫吧,那时枫林长好,一片火红一定很漂亮。”
晚霞似火,烧遍了山头,宣蕴之背对着小枫林,笑得万分温柔好看。何时雨似被蛊惑,明明再没有心跳,却因宣蕴之这来年的约定而躁动脸红。
何时雨想若此刻她再提一句,他或许就真的不管不顾,将自己的秘密和盘托出,相守一生,也是相守。
一年春秋,宣蕴之对宣家生意放了手,何时雨在外奔波,后来再没出过一次差错,只是能见到宣蕴之的机会少了。他们偶尔通信,随信带着一片夹在信纸里的枫叶,从青葱碧绿,到叶尖泛红。
一日何时雨收到的信里,枫叶红了大半,信中只有一句:你该回来陪我看红枫了。
何时雨马不停蹄回到了湘水镇,正值盛秋,满山红枫比人还高,排列整齐,红叶随风摇摆,像是正在燃烧的烈焰。
那一年,是何时雨与宣蕴之认识的第五年,她才二十三岁,却也永远停留在二十三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