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箬让何时雨带她去一个没人经过的地方是骗他的。
她这一路问东问西, 也是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让他别在临死前想的都是自己要死这件事。
心中默念的咒语,出其不意地分开了他的魂魄和躯体, 那些杂草中浮动的灵光,像是一粒粒落入凡尘的金色星辰, 悉数在何时雨消散的过程中, 朝寒熄靠近。
两片枯黄的韧叶仅在开头折了几道便散开了,于飓风中沉浮,最后随飓风消失而落在了草野间,看不出哪片是它了。
阿箬捏紧袖子, 浑身颤抖, 她安慰自己, 至少何时雨离开时是不疼的。她杀了那么多岁雨寨的人, 每一个死前都是痛苦狰狞着的,只有何时雨在笑, 只有他真的在与这个世界告别。
他果然如她所想, 只要寒熄需要,他愿意奉上性命偿还一切。
“阿箬。”寒熄能感觉到阿箬的难过。
他为她的难过而难过。
清冷的神明第一次轻蹙眉头, 他弯腰朝阿箬凑近, 桃花眼细细打量她的眼神中的情绪。
寒熄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来,便是脑海里想了一些, 绕到嘴边也难以吐露, 他只能轻轻地抚顺着少女瘦弱的肩胛, 轻声询问:“抱?”
阿箬的坚强终有松懈,她能从寒熄的怀抱里汲取到无穷的温暖和力量, 故而在寒熄问出声的那一刹, 她没有犹豫地便侧过身扑进了对方的怀里。
寒熄双手搂住了她, 宽大的袖子几乎完全遮住她的身躯。他身形高大,更显得阿箬瘦小,只需他再弯一弯腰,便能彻彻底底地将少女拢入怀中,于是他也这么做了。
阿箬没有哭,她的眼泪自第一次自杀后,便只为寒熄而流了,之后的每一滴泪,都与寒熄,与过去的噩梦有关。
她只是忍不住难过。
她只是……惋惜没能拿到何时雨编的月亮结。
过去没有,现在也没有。
人生中,或许难免遗憾,阿箬接受遗憾,但她需要再难过一会儿,才能徐徐受之。
天黑了。
仅剩几个劳作的人果然没有发现这处小田埂上原先是三个人,如今只剩下两个,他们只管提着锄头与镰刀,赶紧回家吃饭。
月亮出来了,不在繁华城镇的街道灯火中,乡间田野更能看清明月与星辰。
阿箬觉得自己好些了,呼吸没那么憋闷,满鼻息闻到的都是寒熄身上的清幽香味儿,耳畔是些许秋末寒风吹着衣袂,欻欻发出的细微声响。
寒熄的手一直在抚摸她的脊背,有节奏地,温柔地温暖了那一片皮肤。
阿箬有些留恋这样的温暖,和这样亲密的距离,可她也清醒地告知自己,不能沉溺进去。
她伸出手轻轻地推着寒熄的腰,手指触碰到衣料下的腰腹因为她的推拒而坚硬。寒熄稍稍松开了她,但一只手还是搂在了她的腰上,让两人贴在一起,阿箬不得后退。
她伸手揉了揉眼睛,道:“我好了。”
寒熄附身凑近她,近到彼此的呼吸都缠绕在了一起。
阿箬的心跳骤然加快,顿时屏住呼吸,鹿眸睁大,视线却变得有些涣散。这样近,寒熄能看清她眼神中的所有情绪,包括那来不及收敛的倾慕迷恋,紧张害羞。
“没好。”他道。
阿箬直觉这样下去太过危险,她又推了推寒熄的腰身,掌心下触碰到的皮肤似乎是滚烫的,甚至能隐约摸到漂亮的肌理轮廓,这更让她慌乱不已。
寒熄柔声道:“没好。”
“那……”阿箬差点儿咬到了舌头:“那怎样才算好?”
寒熄对她轻轻眨了一下眼。
秋末冬初,田埂的夜间不会有萤火虫,那些围绕着寒熄与阿箬星星点点的淡绿萤光皆是漂浮于空中的灵。微光的灵顺着风的形状穿梭于干枯的野草中,像是一只只灵动的雀儿,最后带出了两片叶根被折过的枯叶。
阿箬不解,她要这叶子做什么?却在下一瞬怔住。
那两片叶,是何时雨临走前想要给阿箬编的月亮结,可惜只开了个头。阿箬的心声,寒熄听到了一些,他既无法阻止何时雨的消亡,但至少能还阿箬一个月亮结。
忽闪的灵力将那两根枯草揉成一团,它们跃动地飞来飞去,看似毫无章法。
阿箬的目光从那一团灵气上收回,慢慢落在了寒熄的脸上,她看见淡绿的灵光倒映在他的眼眸中,而他的眉眼一直都是温和含笑的。这是第一次寒熄的眼神长久地关注于另一件事情,直至灵光洒落四周,枯草编成的月亮结落在了他的手心。
寒熄将手里的月亮结递给阿箬,几息后才道:“好了。”
他松开了阿箬的腰,阿箬的手轻轻划过了他的腰腹,再触电般地蜷缩着五指,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拿起寒熄手中的月亮结。
是弯月的形状,干草枯黄,月亮弯弯,是何时雨编的手法,也是何时雨编的形状,却因换了一个人动手,哪儿哪儿看都似像非像。
阿箬的手指摩挲着枯叶,就连边角都被打磨得光滑,她问:“您怎么会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