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宇林顿时止住话音,他瞳孔剧烈颤动,眼看着周围几十上百双眼睛都盯着他,他的话便说不出来了。
要如何说?当着这些人的面告诉他们,真正的杨姝已经变成了若月馆中的银仙儿?他们会信吗?不信便当他是疯了,若他们信了呢?今后他们该如何看待杨姝?杨姝又是否能接受事实,接受他们的指指点点度过余生?
不!不能说!
若说了,杨姝便真的不能活了。
“你说啊!哑巴了?!我倒要看看你要说出什么疯话来!”杨老爷弯下腰去扶杨姝的尸体,老泪纵横:“我的姝儿、姝儿啊……”
齐宇林矛盾的心情割裂了理智,他跪在地上无措地任由杨老爷与杨夫人抱走杨姝的尸体,却为阿箬和寒熄辩解不出一句。
杨夫人搂着杨姝的尸体跪坐在一旁哭泣,杨老爷护着她们娘儿俩,伸手指向阿箬与寒熄,咬牙切齿道:“给我打!把这两个妖道活活打死!”
“杨老爷……”周大人正要开口,杨老爷便道:“周大人!杀人偿命,天经地义!这妖道在你衙门关了数日,屡屡被她逃出,若不是你们衙门看管不严,我姝儿又如何会丧命?”
“先有我妹妹当众跳湖,死的不明不白,再有我姝儿屡屡遇害,如今也死了,叫我白发人送黑发人,我要打杀这两个害人的妖道,难道你还要为他们求情辩解?!”杨老爷句句诛心,堵得周大人说不出一句话来。
如今事实摆在眼前,周大人也无法确定当初是不是他被阿箬诓骗了,如何他们就不动声色地离开了周府,如何他们就杀了杨姝?
再看哑言的齐宇林,周大人问他:“究竟发生了何事?”
“她不是姝儿,阿箬姑娘没有杀错人……她、她是无辜的。”齐宇林只能说出这句话,来回重复,再多的便咬死牙关不肯多言。
“打!给我打!”杨老爷声如洪钟,惊起了一林夜雀。
阿箬见那几十个举着棍棒朝自己过来的家丁,立刻牵住寒熄的手将他拉到了自己身后。她站在人前,从怀中掏出了一直带在身上的匕首,银光闪过她冷静的双眼,她道:“神明大人,后退。”
寒熄垂眸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少女,许多混沌的记忆在这一刻清晰了起来。那是他被阿箬背在背上的三百余年,他还是一具白骨,仙气散落天地各处,但总有一缕光照入黑暗的篓中,隐约可见的身影,便如此刻一般。
青绿衣裙,力气奇大,她能背着一副白骨跋山涉水,背着一副白骨勇斗恶人,将他护得好好的。
其实这一路上来,除了碰到岁雨寨的人,他们很少身涉险境。阿箬不喜欢麻烦,她避开几乎能避开的所有战争纷乱,可真正遇上危险时,她的后背便是最大的弱点。
旁人的刀枪棍棒落在她的身上,她因不会死,故而不怕疼地往前冲,但只要有一个人碰到了她的背篓,她一定会立刻缴械投降,哪怕自己遍体鳞伤也要先确保寒熄万无一失地安全,再伺机反杀。
即便如今的寒熄,已经不是白骨了。
他早就不是了。
可阿箬仍改不了这个习惯,之前遇见流兵截道她也是这般,先将寒熄护着,叮嘱他后退,再自己冲到前头去厮杀。
几个人尚有出其不意赢的可能,几十个人一并冲过来……她会赢的,寒熄知道她会赢,但也一定会受伤。
不会死的疼,就不疼了吗?
几十根棍棒长刀在火把的光芒中朝他们越来越近,这一瞬所有人的声音、动作都在寒熄的眼里变得奇缓无比。他听见了阿箬的心跳,屏蔽那些他不愿听到的嘈杂声,阿箬的心跳有些快,她也一定是紧张、害怕的,只是故作坚强罢了。
阿箬眼露锋芒,想抬臂去挡这几棍子,再反手将匕首刺出去。
先解决最前面的一批,再设结界护身,伺机逃离。
她都已经准备好接受这迎头一击了,棍棒划破长空的劲风吹开了阿箬额前的发,却在下一瞬被一片片碧青飘零的竹叶迷了眼。那些叶子带着青涩甘甜的香味儿,似是一场雪,簌簌落在了杂草丛中。
鹿眸圆睁,她愣住了。
非但阿箬,在场的所有人都失了神,尤其是那些举着刀枪棍棒朝阿箬冲过来的男人们,他们的手中徒然一空,利器化作飞零柔软的叶,顺着燥热的夜风吹散。
幽冷的香味从身后传来,有一片叶正好落在了阿箬抬起护身的手臂上,宽大的叶片纹理清晰,她很熟悉。
这是箬叶。
箬叶温柔地拂过阿箬的发与脸,轻飘飘地散在她的周围,触地而发微光,形成了不可攻破的屏障。
腰上忽而一紧,阿箬被迫往后退了半步,后腰贴上了寒熄的腹部,他的手臂横在了她的腰间,使得她有些费力地踮起脚尖。
危机急转而下在一个眨眼的功夫里就被人化解,震惊了在场所有人。
阿箬握着匕首的手还在颤抖,他们的手还牵着,她的心跳得更快了,那双睁大的鹿眼被风吹得有些干涩,她眨了眨眼,再回眸朝身后人看去。
寒熄很高大,她的身量堪堪到他的肩膀,只要他想,他可以将阿箬完整地抱在怀中,不露出一点儿身躯来。此刻他也是这样做的,阿箬被寒熄宽广的袖摆遮住了大半边身子。
那银纱袖摆上浮动了流云,似水似雾,被风吹薄的云偶尔露出阿箬墨绿色的衣摆。
他不再像过去总朝阿箬浅浅笑着,又偶尔开花叫她高兴的神明了。
寒熄的眼神冰冷,看向世人如低微的蝼蚁,好似只要他此刻轻轻吹一口气,那些凶神恶煞的人都会化作灰烟,就此消失。
便是阿箬也从未见过他动怒,眉头未蹙,亦足够震慑人心。
薄唇轻启,寒熄道:“不许,动我阿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