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峥的视线有些灼人,待阿箬回神去看他时,便对上了这双审视的目光,令人有些不适。
天色渐暗了,他们还在这座山峰上打转,云峥带着阿箬穿过了几个阵法后,逐渐走向下坡,这有些奇怪。如若隋云旨是在山下,那他们方才在两山山下越过山川岂不是更快?何必费半天的劲儿爬上山巅再下来?
阿箬心里有疑问,她开口:“你似乎有话要说。”
“没有啊。”云峥道。
阿箬撇嘴:“若没有,日落前断崖上,你为何回头看我?”
他沉闷地在前头走了一路没有回头,既然回头必是有话要说,阿箬察言观色的本领还是有的,只是云峥矢口否认了:“我只是看你跟上来了没有,怕你掉下悬崖摔进江里了。”
“好吧。”阿箬不想与他纠结这个,又问:“何时能见到隋云旨?”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也只是顺着他留下来的痕迹去找,毕竟秋风峡里有许多妖,蛇妖不止他一个,我未必就能立刻找到他。”云峥说完,看向已经黑了的天空,今日无星,只有一轮弯月挂在树梢顶上,连山林间的路也照不亮。
他眼神深深,垂眸沉了脸色,道:“天黑了,妖气也深了,夜里行路不安全,我们暂时找个地方歇下吧。”
风中漂浮的妖气的确更重了些,将附近的灵都吹散了许多,阿箬沉默着算应了他的话,由云峥带路。
山中哪里有山洞、哪里有小溪,云峥是最熟悉的,小半个时辰后他便带着阿箬和寒熄站在了一处山洞外。山洞外的树木被砍伐过,洞前的石头也很平滑,看上去有人在这里住过。
洞内有一口小潭,为洞顶钟乳石上滴下来积累的,洞外夜风呼啸,洞内的水声敲在特殊形状的水潭旁发出了叮咚声,水滴经过的石头表面深深地凹了进去。
云峥道:“我偶尔纳凉会来此处,不过这里夜里冷,两位就将就一下吧。”
洞内有柴,只是很潮湿,看来云峥也许久不曾来过,空中漂浮的气味带着些许湿润泥土的腥气。阿箬烘干了柴火,比了个生火的结印,火苗燃起,将洞内点亮。
云峥站在山洞外,负手而立,被山外的风吹得像是随时都会化作一片枯叶飘走般。
林间的风声如鬼泣,其中夹杂了一些尖利的嚎叫,阿箬听到声音的那一瞬便立刻起身将寒熄护在身后,睁圆了双眼看向山洞外黑沉沉的深林。
云峥自然也听到了声音,但他脸色淡然,早已经习惯了入夜后的秋风峡。
这里的确不是什么世外仙境,白天看上去的所有美好都会在黑夜到来时骤然颠倒,山中的妖气很重,且杂,整个秋风峡内的妖不下百个。他们都被困在了云峥的阵法和结界中,每当太阳落山后便伺机出来妄图挣脱。
阿箬不放心云峥一个人在洞外守着,便回身对寒熄道:“我与他一起守着,等会儿怕是有妖会来。”
阿箬不会离开寒熄三丈远,她才走出山洞便在山洞外设下护体的结界,而后与云峥一起迎接狂肆的夜风,这里如他所说,到了晚间果然很冷。
云峥开口:“你回去吧,这些妖我还是能对付得了的。”
阿箬瞥他一眼,没有回去,反而问:“你在恼怒什么?”
“我何时恼怒了?”云峥扯着嘴角笑了笑:“我不过是知道有妖会来,所以严肃了些。”
旁人的这点就是不如寒熄好,阿箬抿嘴,寒熄从不会对她说谎,只要他开口说的话若是承诺,必然践行,若是平述,亦不会婉转扭捏。
“故意带我走弯路,隐藏隋云旨的去向,若是你最开始便不想带我去,也不必装那热心肠,无非是后来恼了我,才刻意拖时间。”阿箬听到风中的妖越来越近了,她双手比了结印,一簇红火划破了夜空,照亮前方深林。
云峥轻轻眨了眨眼,沉默了许久才道:“你还真是有话直说。”
“我不喜欢拐弯抹角。”阿箬只道:“你若不想帮我,我也可以自己找人。”
“阿妹……”云峥面露纠结,眼神闪烁了几回才似是鼓起勇气,他深吸一口气面朝阿箬,严肃着问:“你与那洞里的神明,究竟是何关系?”
“这与你何干?”阿箬一惊,分外诧异:“云峥世孙该不会真以为年幼时我都记不得的一句话,几百年后再翻出来说便要作数当真吧?”
“不是!”云峥有些急了:“我是怕你误入歧途!你身上的仙气不是自己的,你已有过弑神夺明灵的先例,难道还要在这条错误的路上越走越远吗?”
夜风如刀,寒冷刺骨,在这一瞬几乎割裂了阿箬的神智,她睁大双眼不可置信,连呼吸都停了。
远处的妖越来越近,深林中那一簇燃起的火焰照亮了一双猩红的眼,妖气喷涌而出,阿箬才从云峥那句话中惊醒。
他知道?!
阿箬分明什么也没说过,云峥却知道。
知道她曾弑过神,吞下过神的血肉,夺走了神的明灵,拥有了这一缕仙气。
可什么是错误的道路呢?阿箬从未走错过路,她的目标明确,一切皆为还债而已。
她忽而想起今日断崖旁,她与寒熄那般近的距离,视线相交,呼吸缠绕,阿箬惊觉她在与寒熄的相处过程中,越来越没了分寸,她降低了自己的尺度,也放纵了自己的真心。
这条路,便是云峥所说的……错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