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争日月,只争朝夕……日月也好,朝夕也好,哪怕到最后什么也没有,可至少她见过日月,遇过朝夕,那就很好了。
清明山间的风吹过了这片林子,吹动了阿箬发上的竹叶,寒熄设下的结界在阿箬这轻飘飘的一句喜欢中散了。
他的身体还是烫的,但不似开始那么灼人了,他的气息还有些乱,没了阿箬的触碰,就没人往柴堆里扔火星子,噼里啪啦几声炸响,最终没烧起来。
寒熄松开了阿箬,他愣怔地望着阿箬的那双眼,迎上了弯弯笑着的鹿眸,黑色的瞳孔里满是他的身影,是他惊诧到有些无措的面容。
那层窗户纸,被捅破了。
她的眼神中有期待的光,寒熄却不知要如何开口,他嘴唇微张,发丝被林间的风吹起,轻扫过眉眼。
一瞬仿佛回到了过去,寒熄看着阿箬的眼,又在她的身上看见了过去衣衫褴褛的小姑娘,她的眼与那时一样清澈,鹿眸圆圆的,仿佛能装下整片星河。
他们初次相会,阿箬很懵懂,也有些莽撞,可看向他的眼中满是惊艳之色,一如现在,一如阿箬看向他的每一次。
“阿箬……再说一遍。”寒熄似是不确定。
他的声音有些哑,阿箬听了也有些退缩了,但那退缩转瞬即逝,她又看着寒熄的眉眼,认真重复了一遍:“阿箬喜欢您。”
不论说多少遍,既开了口,便收不回去。
寒熄的意识有些混沌,就像是被一块巨大的石头砸得晕头转向,他说不出话来,呼吸也有些凌乱,满脑子回想的都是阿箬看他的眼,耳畔听到的都是那一句喜欢。
阿箬抿嘴,没等来寒熄的回答,因为寒熄好像呆了。
这话仿若一句咒语,第一遍说时他还存留几分清醒,第二遍后寒熄便像是一个极其漂亮的木头人,定定地站在原处愣愣地看着阿箬,连眼也不眨一下。
阿箬心跳加剧,她伸出手在寒熄的眼前晃了晃,他的睫毛颤了一下,几乎是下意识地抓住了阿箬的手,声音从喉咙中挤出:“牵。”
“好。”阿箬两只手都牵着他,然后寒熄又没有反应了。
阿箬没来由地有些慌了,今日的寒熄太古怪了,一会儿浑身发烫,一会儿意识全无的,该不会是秋风峡里的岁雨寨人在使用仙气?可以往那时他都是会晕的,现下这清醒地晕着……算什么?
“神明大人?”她抓着寒熄的手有些紧。
寒熄终于眨眼睛了,他先是低头看了一下与阿箬牵在一起的手,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我知道了。”
他说,他知道了。
阿箬悬着的那颗心终于放松了下来,她露出浅浅的笑,拉着寒熄的道:“再不走,就真的跟不上云峥了。”
寒熄的目光始终在她拉着自己的手上,阿箬的手因为曾经过得苦,所以有许多茧,可她的手心很软,温暖地包裹着他的手指。
“我知道了”不是最好的答复,寒熄轻轻眨了一下眼,即便如此,阿箬也心满意足。
阿箬嘴角的笑没放松过,那双鹿眼弯弯的,仿若月亮。她是真的很高兴,因为她恐怕是全天下,第一个能与神明告白的人,她的心声,被爱慕之人听到了。
这就足够了。
她的路没有走错。
今后她能更坦然地面对寒熄,可以毫不掩饰地展露自己的情谊,看向他的眼神无需克制,因为他知道,他知道了,她喜欢他。
云峥在前头走了一会儿才发现后面的人没跟上,他本想回头去寻,又在风中探不到阿箬的气息。林子里的阵法与结界都是他设下的,云峥了如指掌,所以那突如其来的结界叫他一愣,回头寻人的脚步停顿了。
云峥就在原地等着,看向对面的那座山峰,心情有些复杂。
阿箬几乎咬牙切齿地问他当初的罪孽由谁来担时,云峥回答不上来,因为他险些死了,所以放下了过去,愿意投身于秋风峡摆脱饥饿与苦难,修仙道,但不是人人都愿意这样的。
那个神明之于阿箬,是什么呢?有多重要?
当年安亲王府的下人反噬,一把火烧死安亲王女时,云峥虽小,可他心里也是憎恨的。他想过报仇,但他太弱了,他想找到皇帝后让皇帝差人为安亲王女报仇,这个憎恨最终也在十年的漂流逃亡中化为烟云。
云峥能放下自己的娘亲,阿箬却放不下她的神明。
心口有些凉,云峥垂眸才发现他胸前的衣服破了一小块,是今早阿箬用匕首抵着割开的。她那不死不休的小模样,今后如何能放下执念,走向另一条路呢?
另一条……堪称奇迹造化的路。
阿箬中迷毒晕倒在寒熄怀里,额前闪烁金辉的模样又在云峥的脑海中浮现了,他摇头挥去杂念,也听见了身后的脚步声。
阿箬牵着寒熄心情大改,她的脸上不再清冷,就连眉眼都可见愉悦,嘴角扬起,走到云峥身边还朝他一笑:“久等了。”
云峥摇头,再去看寒熄一眼,相比阿箬的轻快,寒熄的脸色就沉重了许多了。
结界里发生了什么云峥没问,只是趁着现下天气不错,没有落雨,赶紧带着阿箬又翻了一座山,才在那座山中寻到了蛇妖的气息。
阿箬走在山脚下,抬眸去看苍穹,能见几只仙鹤中穿过了一只黑白羽毛交错的海东青,猎云也找到隋云旨了。
一夜大雨,冲散了林间许多痕迹,那些被蛇妖摧毁的树枝断节处还是水润的,上面带着些许血腥气。
阿箬远远就闻到了,藏在妖气中的血腥气很重,猎云盘旋于这片上空,碍于山林间的阵法和结界不得飞入,焦急地扑扇着翅膀。
云峥眉头轻蹙,从地上捡起了一片带血的蛇鳞。
阿箬没见过隋云旨变成蛇的模样,但他母亲是她亲手杀的,她记得英枬的蛇尾,隋云旨的蛇鳞与他母亲的一般。
周遭被破坏得极强,阿箬的眼神也沉了下来,她的脚步加快了些,在嗅到了妖气那一瞬便喊道:“隋云旨!”
断枝遍地的林间,荆棘丛中满是血淋淋的蛇鳞,经过一夜雨水冲刷竟都冲不干净。阿箬见到隋云旨时,他挂在了一株树上,巨大的蛇身缠绕着树干,蛇尾无力地垂下,仿佛死了一样。
靛蓝的衣衫破碎,一截苍白的手臂从蛇身下露出,凌乱的黑发打了结,隋云旨浑身脏兮兮的,像是经历了不止一场恶斗。
阿箬走到了那棵树前,发丝凌乱的脑袋就在她的眼前,青丝遮住了隋云旨的半张脸,他上半身为人,下半身是蛇形,气息虚弱。
“隋云旨。”阿箬叫了他一声。
有人靠近隋云旨不曾发现,却在听到这一声呼唤时,动了动手指,勉强睁开了一只眼。
眼前所见,正是青绿衣裙的少女,她歪着头,眼神中也不见怜悯,声音淡淡道:“你将自己弄得太惨了些。”
隋云旨闻言,喉咙里发出一声沙哑的呜咽,几次痛喘,化成了一句:“阿箬姑娘,好久不见。”
不久的,几个月前才见过,只是那时隋云旨不长现在这幅要死不活的模样。
阿箬撇嘴,心里突然有些忐忑,随后又定下心神,人活着就还好。
“你打的?”阿箬回身,看向云峥的眼神藏不住些许责备。
“不是我。”云峥瞥了一眼光明山中的深潭,低声道:“先将他带去我的住处吧。”
阿箬察觉到他的目光,也顺着那深潭看去。
光明山间,青云江汇聚而成的深潭中,一条巨大的鱼形映在了水纹之下,缓缓游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