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撤去山中阵法与结界就好了。”寒熄开口。
隋云旨闻言,也道:“可我入山来几个月,山里阵法结界加在一起不下千百处,许多地方都是阵套阵,布下阵林如入迷瘴,想要一个个去解,没有几年怕是不成的。”
“也可几息。”寒熄说出这话后,一直看着阿箬的眼神顿了顿,转而落在了木门外的山川上。
小木屋前还有坍塌的树木与烂泥,两株长在山崖断节处的松上水蒙蒙的,所有雨水都化作了琉璃珠,在那松树之后,便是氤氲耸立的光明群山。
“您……可以?”阿箬问这话时还有些犹豫,转而一想,她又觉得寒熄没什么是不可以的。
他可以凝固时间,让阿箬在一个眨眼的功夫里便将两只妖杀死,破除危机,又如何不能在几息之间撤去山上的所有结界阵法,让程胜避无可避?
或许不光程胜这一次,以前的每一次,他都可以。
寒熄的能力从不外露,他以前只能说出阿箬两个字,只会要她牵着才走,只看着她,只对她笑,久而久之阿箬总觉得他是需要她的。事实上,寒熄从篓中苏醒过来的那一刹,他们再度碰面的那一夜,他便不需要阿箬的保护了。
那时阿箬闯入了他的结界,他可以让寒冬腊月山林间梨花盛放,也能在接住阿箬的眼泪时将它们化作珍珠……是阿箬主观地认为,如今的寒熄还很虚弱。
“可以。”寒熄应了她的话,却没有看她。
他的眼神好似落在了门外的青山上,却像是失焦般没看向任何一处。
阿箬看着他的眼,第一次寒熄没有立刻回望着她,而是在三息之后垂眸,浓密的睫毛轻轻颤动,遮掩了他眼中的情绪。再抬眸时他看向阿箬,眉目温柔,一如往常,嘴角还有淡淡的笑。
“如果阿箬想的话,我就可以。”桃花眼弯成了月牙状,好像没什么地方不一样,他连眉头都是舒展的,可阿箬的心里却漏一拍,闷闷的。
“那就麻烦神明大人了。”阿箬开口说话时,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哑。
寒熄嘴角又弯了弯:“阿箬高兴,就好。”
他收回落在阿箬身上的视线,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后轻轻吐出,似是神识覆盖了整片秋风峡。刹那间山间灵气如被惊的鸟雀,纷纷冲出草木石缝,如亿万只飞舞的萤火虫,浅绿色的光在白昼也透出了山峰。
阿箬没去看门外群山,她一直在看寒熄。
寒熄的发丝无风而起,青丝如瀑微微飘动,他浑身笼罩在一层浅金色的光辉之下,月白衣衫外银纱上流动了斑斓的五彩,似纤云炫光,浮于他身体周围的星芒,如银河坠海,从他的脚下铺散。
的确只需要几息,在寒熄察觉到满山阵林与结界后,一呼一吸间他脚下的星芒如涟漪迅速荡开,覆盖满山,消散时也带走了山中阵海。
群妖环伺,妖声如狒吼,又似盛夏蝉鸣,尖利地从四面八方传来。
阿箬听见这些声音,突然伸手抓住了寒熄的手腕,他的身上很冰,冰得阿箬的指尖发麻。
她想她大约知道自己心头闷闷的感受是什么了。
阿箬习惯了将寒熄护在身后几百年,却是第一次真切地察觉到,她无需如此,她并没有那么重要。
寒熄睁眼,朝她看去,没见到阿箬的笑容,他脸上的笑也随之一僵。
“好了。”他道。
阿箬张嘴片刻,才找到了自己的声音:“嗯,我、我感觉到了。”
她感觉到了满山沸腾且杂乱的妖气,也感觉到了那一抹藏在妖气中无所遁形的仙气,属于寒熄的仙气。
可阿箬的手没有松开。
寒熄未催促她,直到阿箬将他手腕上的皮肤抓得温热了,她才有起身的动作。阿箬垂眸看向她抓着寒熄的手,一再犹豫之后慢慢松开……其实不用她无时无刻地看着他,他不需要她的保护。
阿箬正要朝外走,寒熄又突然将手塞进了阿箬的指缝里,十指交握,他要与她一起出去。
阿箬说不清此刻是什么感受,她的心里还有些乱,可眼下最重要的是找到程胜,至于其他的事……阿箬逼自己不要去想,因为在程胜之后,整个岁雨寨当年吃过寒熄的人,就只有一个还未被她找到了。
闭上眼再睁开,阿箬几步便走到了那两株松树旁,放眼看去整片光明山,处处飘荡着混杂的妖气,唯有一处清澈冲散妖气,伴随着山间冷冽的味道,窜入阿箬的呼吸。
阿箬的目光沿着那一股仙气朝下望,一眼便看见了碧绿泛蓝的青云江,深潭之中四散的仙气随风吹动的水纹一起,往群山荡去。
那人,在江里。
而站在江中石上的云峥则视线恍惚地朝阿箬望去。
他从未有一天听过秋风峡这般热闹,也从未有过一刻感受到如此沉重的无力感。
是他那句挽留出了问题,才让寒熄一瞬撤下满山阵法与结界吗?云峥不知,他此时心如擂鼓,脑海却一片空白,双腿终是无力站直,往后踉跄了一步,跌入了青云江的浅岸杂石上。
秋风峡中的山,大小上百座,上面的结界与阵法,是云峥闲来无事耗去几百年的时间才设成的。他将心血付于秋风峡,一旦破阵,秋风峡灵力外泄,山上的妖都被放了出来,秋风峡内外皆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