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箬颔首,转身时看见夜色下的满山迷雾,再看头顶豁然开朗的天空,似乎想到了什么,终是没说出口。
云峥不再叫她阿妹,而是叫她阿箬,应当也是放下了过去吧?
秋风峡中的瘴无处不在,那些瘴会清晰人的记忆,或放大记忆中的痛点,又或是美化记忆中的遗憾。阿箬入秋风峡时就梦到了她已经不记得了的云峥,何况是一直处在秋风峡中的云峥本人呢?
他这一生也就十岁前过得还算好,在与阿箬碰面前,他没有同龄的玩伴,故而在他的回忆里,关于阿箬那短短几天的相处是他这一生都无可替代的美好记忆。于是瘴放大了他们相处的无忧无虑,放大了他送阿箬离开安亲王府时的不舍,这才让他在三百多年后再遇阿箬,好似重新捡回了当初的念念不忘。
阿箬想,这便是云峥在此处害怕孤独的原因,因为接下来他的人生中,将会在每一个梦境里重复对阿箬的回忆,与对程胜的怀念。
所以说这世间机缘有得有失,云峥在秋风峡中得到了生命,得到了灵,得到了可以成仙的契机,同样也失去了自由,满山瘴气侵袭梦境,亦是仙道对他的考验,是他的修行。
阿箬走了,云峥望着她的背影,动了动嘴唇,又吐出了她的名字。
“阿箬……”云峥抿嘴,负手而立,待风吹干了衣袂上的水,他再慢慢朝山间走,离开了水边。
月挂于天,亦沉于水,此间宁静,仅止今夜。
阿箬去见云峥,也是她头一次“离开”寒熄。他们离得不远,这是阿箬第一次让寒熄离开自己的视线中,即便寒熄说她是最重要的,但阿箬也相信他真的不需要她的保护。
寒熄对阿箬去见云峥没带上自己有些不满,表现在阿箬从云峥那边回来之后,见他还站在阿箬让他等她的地方,一步也没挪动过,在阿箬归来的身影出现时,便直勾勾地望着她,也不笑了。
阿箬道:“我与他说完了,神明大人。”
她赶紧上前抓住寒熄的手,心中不禁嘀他怎么好似又回到了最初,她不拉着他就不会走似的。
阿箬方才让寒熄在这里等她,是因为此地树少,不能完全遮蔽寒熄的身影,阿箬一回头无需寻找多时便能看见他。可此处夜风也大,寒熄的发丝都被吹得凌乱了些,他却直愣愣地站在原地,像是遵守命令般。
“您该找个避风的地方的。”阿箬牵着寒熄的手步入深林。
两个木屋毁了一个,一个被隋云旨睡下了,阿箬总不能与一个伤患抢住处,便想带寒熄在山洞歇下。好在光明山中的山洞几处都被云峥打理得干净妥当,除了这个季节风冷洞寒,没有其他不便之处。
阿箬领着寒熄一路朝山洞走,寒熄还闷着,阿箬碎碎念了一些他们何时离开秋风峡,下一步要去哪儿找仅剩的人,最好还能留点儿什么好处给隋云旨算作谢礼,寒熄都一言不发。
阿箬想起她闷着心事时寒熄的举动,于是停下脚步,抬头看着他。她不敢去捏他的脸,只能伸手点了点他的下巴,学着寒熄的口气,温柔却不失坚定道:“说出来。”
寒熄:“?”
阿箬:“把你的不满,说出来。”
寒熄:“……”
阿箬怕自己的语气太生硬了些,于是缓了缓又道:“您说出来,我才知道我要如何做呀。”
“为何不带我去?”寒熄问。
阿箬立刻知道他说的是为何不带他去见云峥,而是独自去了。
阿箬以前从不会主动松开寒熄的手,也不会让寒熄离开她的视线,这是第一次,却不是最后一次,正因了解这一点,寒熄的心里才愈发不安且烦躁。
阿箬望着他的眉眼,认真解释道:“我去找云峥,是为了致歉,他虽放妖来吓我,却没真心想过要伤我。可满山阵林皆散,待我走后,那些妖也不知会如何折腾他,受伤吃亏在所难免,所以我得在临走前再见他一次。”
阿箬拎得清,或许谁是好人,谁是坏人她未必能一眼看出来,但一个人对她有没有恶意,她还是能感觉得到的。
去见了,说清了,她离开秋风峡后心里才不会记挂着这件事。
“那又为何,不带我去?”寒熄还是不满,他没得到想要的答案。
阿箬眨了眨眼,回答:“我去致歉,您去干吗?我带着您去给云峥致歉,他的面子比天还大?……便是天也没这般大的面子。”
寒熄一怔,眉头可见地舒展开了些,眼神也从不悦回温,阿箬将他一切表情看在眼里,心想他真的是个不会藏着掖着、又非常好哄的神明。
“阿箬也不必道歉。”寒熄显然心情好转了许多,但还是沉声说:“我撤的结界,他若有异议、不满,让他来找我。”
阿箬一时语塞,万没想到这话能从寒熄的嘴里说出来,她噗嗤一声笑出,也从寒熄的话里听出了些偏袒的意味。
她偏袒寒熄,寒熄也偏袒她,这很好。
“不说他了,风有些冷了,我们走吧。”阿箬重新拉着寒熄的手,往山洞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