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早些年就没了,如今又有人推了一些世族大家,只要能说出治世之道的,便可奉为王位。
那些都太遥远了,也与阿箬无关,眼前她与何时雨只需找个有人气儿,有烟火的地方,重新开始。
离开枯林的何时雨是鲜活的,他也从苦难中过来,如今终于有熬出头的趋势,他亦起了期待,期待未来……更好的未来。
“他们都有名字,我也有名字,以前是看不到世道的尽头,眼前一片大好,阿妹是否也要起个名字?”何时雨问阿箬“你想如何起?还是要阿哥帮你想?”
他的名字是何桑起的,因为他与何桑遇见时已记事,知道自己也姓何。
他想他与阿箬是一家人,便一同姓何,姓氏倒是不用想,只是名字还得好好斟酌。
阿箬又被叫了十多年的“阿妹”,这一回却要拥有名字了。
她轻轻眨了一下眼,望向前方与灰暗交接的青绿色,轻声道“我叫阿箬。”
“箬?”何时雨问“哪个箬?倘若之若?还是弱水之弱?”
“箬叶之箬。”阿箬抿嘴。
“何箬?”何时雨问。
阿箬顿了顿,她此刻脑海中闪过许多片段,那些凌乱的、纷杂的、却又清晰的充斥着她的脑海。她想一切都已经过去了,是不是还能再贪心的求一点?只求一点点……
她甚至尚未下定决心,说出的话却比心意坚定。
“寒箬。”阿箬道“我想姓寒,寒月之寒。”
若她也能有个姓氏,便叫她再胆大妄为一回,她的名字是他起的,姓氏……也不做他想了。
何时雨突然想起了三年前,阿箬深夜未睡,独自坐在木屋前的小院子里,身上披着暗淡的月光,小声抽泣,手指于地面写下的那个名字。
那个她从未提过,却像是被她印在了心上的人。
“寒箬……也挺好听的。”何时雨道“阿箬可想过我们若找了个安生的地方长居,今后要做什么?”
阿箬……好久违的名字,好久违的称呼,好久违从别人的口中,又一次提起。
阿箬想了想,片刻后她道“你不是从何桑爷爷那里学了医术吗?不如我们开一间医馆吧?虽说今后或许不会再闹饥荒了,可人总会生病,总需医治的,况且药物上山采摘,也不太费钱。”
“好啊,只是我医术不精……”何时雨还有些紧张“我原打算做个小生意的。”
“你不是做生意的那块料。”阿箬道。
“你又如何知晓?”何时雨撇嘴。
阿箬一怔,她抬眸朝何时雨望去,两息后才道“生意人多心眼,否则难挣钱,你没那么多心眼,做生意会被骗的。”
一个连梧桐与红枫都分不清的人,又无人指导,再无银钱启动,做生意怕是要吃大亏的。
何时雨也不多纠结,只略思忖后便笑道“也是!”
他的怀中揣着何桑的两本医书,肩上背着阿箬收拾的几件衣裳与干粮,二人走过一长段安静的小路后,终于见到了零零散散却排成长龙沿着大道往南而去的队伍。
眼前长叶下挂着一个弯弯的月亮结,是碧绿的青草色。
阿箬接过,何时雨朝她笑了下,停了几年不曾见过的野草,又在短短几个月内重新长出来了。
远方的天看上去还是灰色的,可近处的天空却是澄澈的蓝,脚下的路也有几朵俏丽的爬地野花。
阿箬深吸一口气,嗅到了风中万物死而复生的味道。
她心中酸涩,又有些说不清的怅然若失。
阿箬想神明大人,您看啊,一切都回到正轨了。待天地彻底苏醒后,您也该回到神明界了吧?那里会记上您的名字,您不认识阿箬也没关系,阿箬还记得您,阿箬会永远记得您的……阿箬爱你。
……
雨后天晴,就在阿箬与何时雨离开后没多久,杏花与桃花纷飞的小道上风止了,花瓣铺成的小路一路延伸到了何桑的墓前。
墓碑是新的,上面还有未干的雨迹,围绕在墓碑周边的是从草木之中纷飞而出的灵,莹莹绿光闪闪烁烁,带着一股清幽的花香。
一片白衣银纱遮住了墓碑半边,露出了何桑二字,又恰好挡住了立碑人的名。
那是两排小字,并排刻下,左为何时雨,又为阿妹。
没有一个是他想找的。
银铃声响起,纯白的靴子往后退了半步,正要离去时,却见墓碑上的字迹剥落,小小的“阿妹”二字消失,又重新被另外两个字覆盖。
一笔一划,是熟悉的字迹,却在对方并不知情的情况下,在她与何时雨寥寥几句定下自己从今往后的姓名时,连带着她过去存在过的一切痕迹,都被这个新赋予的名字掩盖了。
——寒箬。
桃花眼微睁大,剑眉略挑,那双眼便定定地望向墓碑上更改的字,反复去看“寒箬”。
寒是他的姓,箬……是他要找的字。
纤云绕袖,银纱上的云纹仿佛从天空飘下般,如烟似雾地顺着微风波动,右手抬起,白皙修长的五指轻轻压在了心口的位置上。
那里空空荡荡,并无心跳,却有一股灼热在看见这两个字时,沿四肢百骸燃烧。
他叫寒熄。
过往记忆模糊却也还算完整,唯有一点似有印象,却想不起分毫。
他的心丢了。
他是整个儿神明界,唯一一个没有心的神明,不是没长过的,在那些缥缈的岁月里,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只是不知在何时何地,又被他拱手赠人了。
必定是赠人的,因为未长心脏的胸腔下,没有被掠夺后的痛感。
真奇怪,他没有这段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