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出镜明宗弟子令, 太上葳蕤催动体内灵力,只见玄光塔前一道白色灵光闪过,她的身影便消失在原地。
眼前忽然化作一片墨色, 在短暂的黑暗之后,四周渐次亮起星星点点的光芒,太上葳蕤站在无边无际的夜空下,一切安静得几乎落针可闻。
这是一处幻境,玄光塔四十九重,乃是镜明宗为了检验弟子实力而特意设置的四十九重幻境。
漫天星光汇聚, 一头妖狼缓缓出现在太上葳蕤面前,它长啸一声,獠牙狰狞。
杀了这头炼气二重的妖狼, 便是玄光塔第一重的试炼。
太上葳蕤不打算浪费时间门, 琴弦破空而去,在妖狼作势扑来之时便洞穿了它的要害。
停在半空的狼躯化为齑粉消失,周遭空间门有一瞬扭曲,不过几息之后,太上葳蕤便消失在这片星空下。
玄光塔外立有一块高大的黑色石碑,金色的字体在石碑上跳动,碑上显示的, 正是进入玄光塔的弟子所在。
而代表太上葳蕤的名字,是容少虞。
众目睽睽之下,这三个字在第一重停留几息后, 随即出现在了第二重。
石碑旁围了不少着一身素白镜明宗弟子服的少年少女, 他们实在好奇,太上葳蕤是不是真的筑基了,今日又能登上玄光塔第几重。
“动了动了!”眼见石碑上的名字发生变化, 少年杂咋咋乎乎地叫道。
“大师姐不是才刚进去吗?怎么这么快就到了第二重?”
“第一重面对的不过是只炼气二重的妖狼,本就很好解决……”
话还没说完,代表太上葳蕤的名字,已经飞快跳到了第三重。
说话的少年见此,又道:“第二重也不算什么,就算刚入门不久的新弟子,也多有能上玄光塔第二重的。等到了第五重,面对可是十只炼气二重的妖兽,一头妖狼和狼群的战力是全然不能同日而语的,我看再怎么也要花上一刻有余……”
话音刚落,石碑上金色的名字暗了暗,随即飞快地向上闪现。
第四重,第五重,第六重……
围在石碑周围的少年少女,都不由为之瞠目结舌。
“怎、怎么会这样?!这玄光塔一定是坏了吧?!”少年有些结巴地道,简直有些怀疑人生。
“若是坏了,怎么只有大师姐的名字在飞快上升,其他人却没出现这般情况?”少女反问。“这样看来,大师姐只怕是真的筑基了。”
“就算筑基了,能过前几重的确是应该,可这速度未免也太快了些,就算是身为剑修的越师兄,也没有这样的登塔速度吧?”
修真界中,同样的境界下,往往是剑修战力更强。譬如师出同门的濮阳鸾和越重霄,哪怕境界相同,若要比试,濮阳鸾是很难胜过越重霄的。
石碑上,容少虞三个字还在向上移动,竟然完全没有慢下来的趋势。
少年:“她难道是刚进幻境,就将妖兽一击必杀了?”
这也太夸张了吧!
“快看,到第十四重了!”
“从前大师姐最高也不过到了玄光塔第十三重,这次总算有所突破了。也不知道这次她能登上第几重?”
“若是她这次外出历练,突破到了炼气八重,说不定能登上第十六重。”
就在一片议论声中,容少虞三个字从第十五重上一掠而过,越过第十六重,随之到了第十七重,第十八重……
围观的镜明宗弟子再也说不出话来,齐齐傻了眼,这是怎么回事?!
“没有炼气九重的修为,根本不可能登上第十八重!”少女失声惊道。
“难道短短两月间门,大师姐竟然接连突破了两重小境界?!”
这怎么可能呢!大师姐若有这样的天资,又怎么会被困在了炼气七重一年有余无法突破。
玄光塔幻境中,无数碎冰密集落下,太上葳蕤飞身退后,数道琴弦交织,炼气九重的白狐哀哀叫了一声,身形消散在星空中。
如今她虽只有筑基前期的修为,但有过往七百年的记忆,她对灵力的操控却是连化神修士也比不上的。
星空再次变幻,这一次,足足过了数息,筑基期的妖虎咆哮一声,回荡在无垠的夜色下。
利爪带起一阵劲风,妖虎身周卷着风刃,试探着向太上葳蕤扑来。
玄光塔外,一众镜明宗弟子看着出现在第二十重上的名字,一时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敛住鼻息看着石碑,不用多久,容少虞三字,越过所有进入玄光塔的弟子,到了第二十一重上——
在短暂的安静之后,四周不由爆发出一阵惊人的声浪。
“大师姐已经过了第二十重!”
“第二十重不是有一只筑基妖兽吗?!她怎么可能杀得了筑基妖兽!”
“难道她已经筑基了不成?!”
玄光塔乃是镜明宗祖师所建,后又经历代掌门长老改进,虽是幻境,但其中妖兽的实力与现世并无区别。
“这才不过两月,她怎么可能筑基!”
“那大师姐现在究竟是什么境界?我还没有见过有炼气弟子能登上玄光塔第二十一重的。”
“如此说来,前两日引动筑基异象的,果真就是大师姐……”
“什么?!”
一时间门,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说话的少年身上。
说话的外门弟子见众人都看过来,不由向后退了一步:“是几位师弟师妹告诉我的,说他们亲眼看见大师姐筑基,当时濮阳师姐也在,正是她为大师姐护的法……”
他原本不信,如今看来,竟是真的。
“那日宗内云霞漫天,我还道是哪位师兄师姐筑基了,原来竟是大师姐吗?!”
这几日中,镜明宗内也不过就出现了一次筑基的异象。
“这怎么可能?!大师姐离开宗门前,我还见过她,她分明只有炼气七重的修为!”有人反驳道,“她怎么可能在短短两月之间门,就接连突破三重小境界,直接筑基!”
在场大多数人同他也是一样的想法,只用两月时间门,就从炼气七重突破到筑基,未免也太令人难以置信了。
只是若非如此,大师姐又怎么可能登上玄光塔第二十重……
众人心思矛盾。
就在他们说话间门,石碑上的名字再次换了位置,不过一时三刻之间门,便停在了第二十九重上。
“第二十九重,一向只有筑基后期的师兄师姐能闯过吧……”少女喃喃道,“就算是泠竹师妹,上次来也没能闯过第二十九重。”
泠竹已经晋升筑基中期许久,但距筑基后期,终究还是有一线之差。
到了现在,再也没有人会怀疑太上葳蕤是否筑基了。
若非筑基,她怎么可能做到如此。
“不是说大师姐资质平平吗……她怎么这么快就能突破三重小境界筑基的?”少年压低了声音,“就算是越师兄,当初从炼气七重到筑基,也花了快两年的时间门吧……”
而太上葳蕤离开镜明宗前后,也不过两月罢了。
“许是厚积薄发吧。”少女喃喃道。
就在众人都以为她该出来了时,金色的名字却还在移动。
玄光塔中,太上葳蕤神情冷漠,数十头筑基期的妖狼缓缓向她围剿而来。
她眼中不见任何情绪,身法诡异莫名,琴弦所过,轻易便收割掉几头妖狼的性命。
玄光塔二十重后,幻境便显得越发真实。鲜血溅在太上葳蕤素白的裙袂上,鸦青色的长发垂下,半掩住脸庞,她于群狼中起舞,显出几分惊心动魄的美丽。
天下最好的刺客,莫过于此。
妖狼一只接一只倒下,太上葳蕤站在群狼之中,双眸深不见底。她缓缓收回琴弦,琴弦绕在指尖,那双手苍白而纤弱,却拥有近乎可怖的力量。
幻境忽然变得扭曲,片刻之后,竟是将太上葳蕤强行送了出去。
围在石碑旁的一种镜明宗弟子,看着停在第三十九重的名字,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镜明宗内,少有弟子能在筑基时登上第三十九重玄光塔,多是到了半步金丹之时,才能顺利过了第三十八重。
半步金丹的修士,晋升金丹,已是迟早的事。
“大师姐,不是才晋升筑基么……”良久,才有人开口。
刚刚筑基,就能做到如此,实在不是厚积薄发就能解释的。
大约没有人会想到,太上葳蕤连第三十九重都已经过了,若非玄光塔强行将她送出,如今她该在第四十重上。
一道白光闪过,太上葳蕤落在地面,身上还带着未曾完全散去的杀意,让人望而生畏。
“大师姐!”
“大师姐出来了!”
众人望过去,眼中带着几分不自知的敬畏。
不过两月之间门,往常被他们瞧不起的大师姐竟然就得以筑基,甚至还闯过了玄光塔第三十九重!
现在他们叫这一声大师姐,却是心服口服。
一众镜明宗弟子远远见太上葳蕤走来,不由自主地为她让开一条路。
天边掠过一道剑光,一身玄衣的执法堂弟子从天而降,高声道:“容少虞何在?!”
听了他的话,众人将目光投向后方的太上葳蕤,发生了什么事?
太上葳蕤抬眸看向神情冷峻的执法弟子,没有说话。
“掌教有令,请大师姐速往日月殿。”执法弟子抬手一礼,“请大师姐跟我来。”
太上葳蕤淡淡道:“我知道了。”
她从执法弟子身边走过,素白裙袂扬起,不染纤尘,那双眼凉薄得不见任何感情。
“师姐,我御剑带你去日月殿,会快上许多……”执法弟子不由皱起眉,炼气境界的灵力,是不足以浮空从扶余岛去镜花岛的。
“大师姐已经筑基了。”他身后的少女忍不住开口道。
执法弟子一惊,面上露出几分不可思议。
既是掌教传唤,作为他的弟子,太上葳蕤理应立刻前去日月殿,不可让师尊久候。
但她却如来时一样,不疾不徐地离了玄光塔,坐上了湖边竹筏。
“不知仙长要往何处去?”老叟向她俯身一礼,恭敬道。
镜明宗这些送人渡水的杂役,多是无法修炼,毫无修为的凡人。
“去镜花岛。”太上葳蕤不疾不徐地开口,丝毫不急着赶去日月殿。
她已经大约猜到容洵让她去日月殿的原因。
濮阳烈在她手中吃了那样大的亏,以他的性情,大约是迫不及待地去告状了。
若她记得不错,濮阳氏有一旁支之女,正好与镜明宗元婴长老结为道侣,长居镜明宗。也是因为这个缘故,镜明宗和濮阳氏才有了联系。
竹筏漾开水波,徐徐向镜花岛而去。等太上葳蕤到日月殿时,已是半个时辰后。
在她走入大殿时,所有人的目光齐齐落在了她身上。
容洵端坐在大殿上方,容玦与他生得很像,不过比之容玦,容洵身上更多几分侠气。正是因为如此,他不像一派掌门,更不像化神大能,反而像行走在天下间门的游侠。
此时他摆出一副严肃神情,在外人看来,倒是颇有几分掌门的威严。
容洵不过百余岁,却已有化神修为,这样的资质,就算在整个东域,也属难得。所以镜明宗上一代掌门在陨落前,将掌门之位传给了这个最小的弟子。
这是太上葳蕤回到七百年前之后,见容洵的第一面。
而在重生前,太上葳蕤见容洵的最后一面,是在镜明宗倾覆之前。
妖尊发兵东域,不过数日之间门,苍栖州便有数郡沦陷。彼时,镜明宗已经取代天水阁,成为苍栖州第一宗门,作为镜明宗掌教的容洵自是义无反顾地率人族修士抵抗妖族。
师徒二人时隔多年再见,一个已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北域妖尊,一个则要领东域修士抗击妖尊。
世事无常,莫过于此。
‘少虞!’容洵站在城头,远远看着车辇之中被蛇鳞掩去一半面容的女子,失声呼道。
他认出了她。
可容洵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曾经的弟子,镜明宗名不副实的大师姐容少虞,再次踏足东域时,已经成了万妖俯首的妖尊。
不过早在很多年前,这世上,就再也没有什么容少虞了。
车辇后的太上葳蕤冷淡地向他投向一瞥,蛇瞳中只见一片森冷的漠然。
‘攻城。’
冰冷的两个字散落风中,随后,千万妖族争先恐后地扑向高大的城墙。
这一战,东域一败涂地。
容洵为掩护剩余的东域修士撤退,为妖族所俘。
‘少虞,你还活着……’他被押在太上葳蕤面前,眼中却带着几分希冀。
太上葳蕤俯视着他,面上蛇鳞在天光下泛着冰冷寒芒。
‘容少虞已经死了。’她开口,声音低沉喑哑,‘你亲眼,看着她死的。’
在听到这句话后,容洵好像在一瞬间门苍老了许多,他颓丧地低下了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是啊,他曾经,亲眼看着她死在自己面前。
不过一瞬的恍惚,太上葳蕤的思绪再次回到日月殿中,目光掠过容洵身边的泠竹,眼神微冷。
泠竹如今不过十五岁,脸上稚气未散,比起濮阳鸾的温柔,她身上更多了几分被保护得太好而有的天真烂漫。
她是容洵最看重的小弟子,即便私闯禁地重伤,容洵怪的,依旧是身为大师姐的太上葳蕤不曾看护好她。
在容洵下首,姓季的元婴长老相貌清隽,眼中隐隐带着几分无奈,在他身旁,自然就是其出身濮阳氏的道侣濮阳文英和濮阳烈。
看着太上葳蕤走进殿中,濮阳烈眼神阴狠。
“容掌门,你这位弟子,真是好大的架子,让我们这一殿的人等了她足足半个时辰!”濮阳文英阴阳怪气地开口。
她坐在这儿半个时辰,盏中的茶都快凉了。
容洵挑了挑眉,没有说话,他对濮阳家的人,向来好感欠奉。就说今日吧,气势汹汹地来了他这日月殿,却不说有什么事,一定要等少虞来。
这反客为主的姿态,怕是忘了这里是镜明宗,而非濮阳家。
他如此反应,濮阳文英脸色便显得更难看了,还是泠竹开口劝道:“大师姐许是有事耽搁了,还请濮阳姑姑消消气。”
濮阳文英冷哼一声,太上葳蕤却不在意她的脸色,一语未发,径直在她对面坐下。
濮阳文英见她如此动作,不由大怒,厉声道:“难道镜明宗没有教过你礼数吗?长辈在此,你不曾行礼问候,倒是自顾自地坐下!”
太上葳蕤抬眸,嘴角微微挑起,带着几分漫不经心道:“怎么,濮阳氏的规矩,是要跪着说话?”
“我生来父母双亡,没有什么长辈,你若是想做晚辈,我倒是可以考虑一二。”
泠竹不由笑出了声,见濮阳文英看过来,她连忙低下头,只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过。
“放肆!”濮阳文英被太上葳蕤一番话气得脸都青了,她脑中一热,当即站起身来,挥手向太上葳蕤落下一道灵力,想教训她一二。
这一刻,容洵的神情不由冷了下来,他拂袖一挥,便轻易化解了这道灵力。
“濮阳夫人,这里是镜明宗,不是濮阳家!”容洵冷声警告,“你在本尊的日月殿中,对本尊的弟子动手,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