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路远征点点头, 随后错愕地看向许问。
许问说完转身就往帐篷跑,根本没打算给他留反应的时间。
路远征怔怔地站在原地。
喜悦从心底升起,一点点占领胸腔, 弯了眉眼和唇角。
想起什么,唇角又一点点平直, 眼中涌起克制和隐忍最终归于平静,像暴风雨后的海面。
他垂眼看了看怀里的冬生,转过身一步步迈向自己的帐篷。
背脊依旧挺直, 步伐坚定。
天才蒙蒙亮,同学们再次听见了清越的哨声。
一个个大脑都还没清醒,身体已经坐了起来。
不过才四天就已经被哨声训练出身体记忆了。
许问揉着眼起来,全身酸痛,尤其是双腿。
昨天的活动量跟劳动量都有点大, 身体一下子有点吃不消。
不光她,其他女同学也都没好哪去。
一个个眼角含泪, 也不知道是打呵欠打的还是疼的。
大家龇牙咧嘴的集合后, 路远征宣布进行早操,就是围着新校址跑一圈。
等大家吭哧吭哧跑完, 站了会儿军姿就宣布开饭。
有手表的同学看了眼表, 才六点钟。
“今天大家学习任务重, 就不需要你们再自己做饭了,依旧由学校食堂提供。现在解散, 回去洗漱后来吃饭。”
同学们明显松了口气。
路远征眉毛挑了下,“友情提示,最好多吃点,今天对各位同学来说,可能依旧不算轻松。”
他目光着重在许问脸上落了落。
许问低下头避开他的视线, 除了害羞更多的是发愁。
她原本的生活费预算是一天一毛钱,早晨吃自己带来的面,中午打份米饭配咸菜。
现在的情况来看,势必要超预算。
许问没想到半夜一个集合,出来就不回去了。熟面她没带,咸菜也没带。
一天顿饭哪一顿也不能不吃,不吃就没力气干活或者训练。
她不想再像昨天一样晕倒。
这年头可不兴林黛玉人设。
回到帐篷洗漱完,许问也没想出来怎么安排才能花一毛钱一天顿都吃饱。
她摸着口袋里薄薄的几张纸币,在去吃饭还是不去直接纠结。
邵月月见许问坐在床发愁,放下脸盆过来挨着她坐下,“问问,是不是饭票没带够?我这里有,你先用。”
许问摇头,“谢谢!不过暂时还不用,等需要我再跟你借。”
借容易,她拿什么还?
邵月月还想再说什么,李芸朝她摇摇头。
她比她们都大一点,能理解许问的难处,也能理解许问的想法。
邵月月咬唇,刚想继续劝说,就听见冬生稚里稚气的声音在帐篷外响起:“姐姐们,我可不可以进来?”
“进来吧!”
大家都笑他小小年纪还这么绅士。
小绅士冬生走到许问跟前,像模像样的行了个绅士礼:“问问同志,我能不能请你一起共进早餐?”
大家被他逗得捧腹大笑。
许问也笑,问他:“你跟我一起吃饭,你爸爸同意吗?”
“爸爸请假出去了,让我跟着你。”
“真的?他去哪了?那你爸爸上午还回来不?”邵月有点激动,大魔头请假了可真好。
“爸爸没说。”冬生摇头,“爸爸只说,他不在你们也闲不着。”
邵月:“……”
大魔鬼招人恨,小鬼头也不可爱。
路远征不在,许问当然得陪冬生一起吃饭。
不光吃还得吃好,许问心想,这回真得找李芸姐借饭票了。
冬生少爷特别豪横,一口气点了包子油条馅饼豆浆和小米粥。
许问:“……”
破产预定。
第一次跟冬生吃饭,摸不准冬生的饭量,许问也不好不给买。
她手才伸进口袋,冬生已经摸出一把印着一中字样的饭票踮着脚递了出去。
食堂负责收钱的阿姨:“……”
许问:“……”
她拿过饭票,抽出恰好的数额递给阿姨,把剩下的收了起来。
这些饭票看起来最起码也得有十块钱。
冬生如果弄丢了她没法交代。
冬生点了这么多,自己却没吃多少,就一个包子一碗小米粥,剩下的推给许问。
“冬生不能浪费粮食!你吃不了,下次别点这么多。”
冬生点头,“我记住了。”
许问不想占冬生或者说路远征的便宜,眼下碰过的食物没法退,她只能吃掉。
冬生点的东西实在不少,她都差点吃不完。
早饭后首先是劳动。
趁着太阳还不毒,天也不算热,各个教官、老师带着大家收拾新校址。
女同学们负责清理杂草。
男同学们负责平整,就是把土地地方高的土铲起来推到坑坑洼洼的地方垫起来。
和昨天早晨一样,刚起床的少年们一扫昨天的疲惫,朝气蓬勃,精力充沛。
喊号子的,唱歌的,聊天逗趣,十分热闹。
热火朝天的氛围中许问都觉得特别有干劲。
许问也得干活,就让冬生跟在自己身边玩。
冬生要了把镰刀说要帮她,许问以为他贪图好玩,没想到他割起草来真挺像那么回事。
许问又是感动又是感慨。
感动冬生心疼她。
感慨岁多的小孩就会干农活。
其他同学见了纷纷夸冬生,却也没有太奇怪。
在生产队,很多比冬生大不了的小孩就开始挣工分。
他们干不了重活,最多拾柴捡粪,工分也不多。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许问抿了下唇,从冬生手中拿过镰刀,低头摊开他的手,才不过割了这么几下,稚嫩的手掌心已经磨到通红一片。顿时有些心疼,往冬生手心轻吹了几下,往他脑袋上揉了揉,“冬生,谢谢你帮我!但是小孩子就要做小孩子该做的事。你去一边玩吧!”
冬生眼圈倏地红了,看了看不远处的李芸跟邵月,到底没敢哭出来,附在许问耳边带着哭音道:“麻麻,你对我真好。”
到了九点,大家休息了一会儿,开始上课。
当天有课的老师都早早骑着自行车过来等着。
每个班级各自找了片地方,小范围分散在树下或者其他能遮阳的地方。
同学们或坐或蹲,课本放在膝盖上或者垫些草直接放在地上,听老师讲课。
越这样艰苦的求学,同学们学习的热情就越高涨。
就许问班的班长,才高一就开始自学大学的微积分,懂得特别多。
吹拉弹唱样样都会,连号脉都会一点。
在同学们之间威望特别高,老师也特别器重他。
在同学们眼里班长就是个天才。奇怪得是,班长这么厉害,却总考不过许问。
在许问看来,现在的课程都相当简单。
再简单她也得藏拙。
以至于同学们都纷纷认为再厉害的天才也会贪多嚼不烂。
要不然怎么会考不过明显没班长厉害的许问?
许问上课的时候,冬生安安静静地待在一边,不吵也不闹。
许问趁老师不注意小声问他:“会不会无聊?要不要去玩?”
高建凯在课前来怕冬生打扰他学习非要带冬生走,他不肯,非要跟着许问,再保证不会打扰许问。
冬生摇摇头,也学着她压低声音:“跟麻麻一起,不无聊。”
许问在他头顶摸了一把,听他又道:“比跟着爸爸学习舒服。”
爸爸开会或者学习,他也得跟着坐姿端正,那才无聊。
许问失笑,有点好奇,路远征去哪了?
中午吃饭路远征也没回来,还是许问带着冬生一起吃饭。
食堂赶着牛车拉着几个大盆来,把牛卸了牵到一边吃草,就着牛车开始卖饭。
大家忙活了大半天也早就饿了,自觉地在牛车前排了长长的队伍。
这天恰逢周四,是加肉日。食堂比平日里多了一道炖得软烂的红烧肉。
四毛钱一份。
比起外面的饭馆便宜不少,味道也次了不少。
许问以前最多一个月买一回肉打打牙祭。今天光冬生一口气就点了两份。还要了一份蔬菜和米饭。
许问犹豫了下还是掏出饭票。
肉是稀罕东西,一份红烧肉其实没几块肉,万一冬生真能吃完呢?
蔬菜补充维生素,米饭顶饿,都不能不买。
米饭许问用的是自己的票,一半给了冬生,一半盛在自己的饭盒。
四人组合找了个阴凉地方坐下。
四人是指许问、冬生、李芸还有邵月。
刘如兰讨厌路远征连带也不喜欢冬生,不愿意跟她们一起。
再说她在女同学中人缘不好,本就更喜欢跟男同学一起玩。
只是她不认为是自己的原因,觉得女同学们都是嫉妒她才不喜欢跟她一起玩。
没有刘如兰,四人组更开心,围坐在一起,把自己的铝制饭盒推到中间空地上一起分享。
冬生有样学样把路远征的饭盒也推到中间。
但是她们个大人哪好意思吃冬生的菜。
许问把他的饭盒又给他拿回面前,“你人小胳膊没那么长,够不着。自己就吃就行。”
冬生吃了几口,就把饭盒推给许问,“问问姐姐,你帮我吃,我吃不下了。”
许问看了眼饭盒还剩大半的肉,蔬菜,以及米饭皱起眉。
“冬生,早晨我已经跟你说过了,不能浪费。”许问皱起眉,语气有些严厉,“先不说农民伯伯种粮食多不容易,你爸爸的津贴也是用命换来的!你这么糟蹋他的血汗钱是不对的!”
自打看出路远征休假的真实意图,她心里一直有些说不清的情绪。
看见冬生一而再再而的浪费,忍不住有些生气。
生冬生的气,也生路远征的气。
看着他不像个惯孩子的,怎么会把冬生养得花钱这么大手大脚?!
溺子如害子。
冬生还是第一次见许问生气,有些急,“麻麻,你别生气!我不是故意的。爸爸说你是没吃饱饭才饿晕,我想让你多吃一点。”
爸爸还说直接给饭票许问不会要,他才想出这么个办法。
许问僵住。
邵月跟李芸也愣住。
邵月差点噎住,艰难地把饭咽了下去,问李芸,“冬生叫问问什么?”
李芸沉吟了下,“看见问问生气了害怕,一紧张叫错了吧?”
邵月想了下,很有可能。
她们都很少见许问发火。
再说也只能这么解释。
许问才19岁也不能跟路教官有个这么大的孩子。
许问顾不上邵月跟李芸怎么想,放下筷子抱住冬生,给他道歉:“对不起,是我错怪你了。”
冬生回抱她,不敢再叫麻麻,小声道:“那你别不要我。”
许问心里一酸,点点头,放开他正色道:“冬生,不管怎么说,下次不能再这样。因为你点这么多我也会吃不完还是浪费。”
冬生乖巧地点头认错,“对不起,我下次不会了。”
吃过饭短暂的午休后,先上了两节课,到下午四点日头不那么毒了才开始集合干活。
下午依旧是清理杂草,平整土地。
路远征回来时是傍晚。
晚饭依旧是自理,以班为单位自行打野味摘野菜野果。
而且比昨天更狠,不让食堂提供任何支援。
也就是说没锅没调料,连火柴都不给。
同学们又是一片哀嚎,嚎也没用。
几百号同学像原始人一样,几个人一组围在一起,钻木取火。
当然也有几个运气好的班级不用这么费劲,因为他们有火柴。
比如许问班,昨晚有个同学点完火之后,顺手把火柴塞口袋里,今天便有火柴可以用。
有些同学不干,叫嚣着说有火柴的班级是作弊。
对此路远征只回了一句:“你们现在能掏出火柴,也一样可以用。”
没火柴的班级:“……”
“机会留给有准备的人。不管他们哪来的火柴,现在需要用的时候他们恰好有。而你们没有。行军打仗也一样,敌人有枪你没有,你能说敌人作弊让他们把枪放下来跟你们打?”
能上高中的哪有傻子,大家想想好像是这么个理,只能认同。
几百个同学,总有反应快些的,自己虽然没有火但是可以引火。
一个学一个,一个引一个,总算都把火点了起来。
没有锅可以烤肉吃,烧水就费劲了。
还好大家带的脸盆都是搪瓷盆,架上烧水没问题。
吃饭喝水问题勉强解决。
今天虽然干了许多活,但平日大家也会劳作,加上中间还上了四节课休息,所以没有昨天那么累。
吃晚饭时比昨天活跃了很多。
路远征见他们不算特别疲惫,干脆把全部同学都集合起来。
几百人席地而坐,烤肉,拉歌做游戏。
欢声笑语中都忘了训练的苦干活的累。
路远征在众人的起哄下也上去唱了两首军歌。
他唱歌时字正腔圆,声音浑厚有力,十分有感染力,听得男同学们纷纷鼓掌叫好,恨不得立时弃笔从戎。
班上同学也有人起哄让许问唱歌,但是都被许问拒绝了。
她怕一开口就是网络神曲。
到最后大家已经开始自发上去表演才艺了,有唱歌的,跳舞的,表演武术的。
许问津津有味地看着,突然肩膀被人拍了拍。
许问回头,竟然是温一鸣。
她很是惊讶:“你怎么找到我的?”黑灯瞎火几百口人呢!
温一鸣指了指人群外,“借一步说话?”
许问犹豫了下,还是点点头,起身跟着温一鸣走到离大家稍远一点的空地上。
温一鸣先开口:“你没事吧?”
“嗯?”许问疑惑,“不是你来找我的?”我有什么事?
“我是说你身体没事吧?听说你昨天晕倒了。”
“谢谢关心,我没事。”许问有些纳闷,她在众目睽睽之下晕倒,全校师生都知道,为什么温一鸣隔了一天才知道?
“抱歉,我来晚了。”徐一鸣似有些愧疚。
这话许问有些不好答,太过分亲昵,却又没直白表示点什么。
她干脆转移了话题:“这两天好像没见过你?”
虽说全校几百个学生,但天天一起劳作训练,认识的都见到过,不认识的也都混了个脸熟。
她却一次都没看见过温一鸣。
温一鸣犹豫了下,点点头:“我请了长病假。我不想参加这种浪费时间的活动。”
许问下意识向左右看了看,温一鸣看起来就是那种别人家的孩子,长得斯斯文文,说话举止也温和有礼,怎么还一开口这么大逆不道?
这种言论放在几十年后没问题,放到现在会被教育的。
“劳动最光荣”是人人挂在嘴边的口号,到他嘴里成了浪费时间,被人听到他不想干活请病假,最起码也得是警告或者是退学。
“你……你怎么……”许问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如何吐槽。
温一鸣像是没发现自己说了什么不对的话,自顾自从口袋里掏出一叠钱,递给许问:“拿着。”
许问低头就着月光仔细看了眼,都是十块的大团结,没接,问他:“这是什么意思?”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听说你昨天是饿晕的,这些钱你拿着吃饭。”温一鸣的语气特别自然,就像给许问的是一支笔。
许问怔了下,摇摇头,“谢谢你的好意,但是我不能收。”
“为什么?”温一鸣皱眉不解。
许问失笑:“应该是我问你为什么吧?为什么突然给我这么多钱?”
“就不想你再饿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