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远征含笑瞥了她一眼, 学着她的样子小声道:“他们怕你反悔不嫁我了!”
许问:“……”
她皮笑肉不笑道:“你猜我信不信?”
“真的。”路远征强调,“我一当兵的,常年也不在家, 谁嫁我跟守活寡差不多。光这一点就劝退许多女同志!我还有个儿子,年纪轻轻的女同志嫁给我就得当后妈。”他抬手指腹轻敲了下自己脸上的疤, “你想想每天一睁开眼就看见这么狰狞的一张脸, 会不会吓一跳?”
许问:“……”
倒是真有自知之明。
她眨眨眼,“你是在教唆我悔婚?”
“不, 我只是想夸你勇敢。”路远征是真不怕许问会悔婚。
他看得出来许问嫁给他是经过深思熟虑,权衡过利弊的。
当然她也没瞒着, “交易”就是她形容他们婚姻的。
她不一定喜欢他, 但绝对不会反悔嫁她。
许问翻个白眼, 坐直了身子,不再搭理他。
“我没骗你。他们真怕你后悔不嫁给我。”路远征敛了笑,轻声道:“以我叔伯为最。”
许问眨眨眼, 略一想就明白了其中缘由。
路远征带着孩子回来探亲, 叔伯肯定会特别欢喜。
路远征若真托孤,叔伯碍于亲情和各方面的压力肯定不能管冬生。
但是家里凭空多了个不懂事的孩子, 要人照看还要分口粮, 对一个家庭来说就多一分经济压力。
哪怕路远征给冬生准备足够的生活费。婶子和大娘也不会真心愿意多带一个孩子。
所以有许问这个“冤大头”嫁给路远征对他们来说最好不过。
许问抿了下唇, 这是人之常情, 能理解但是难接受。
“另外,我时间少, 本来就没按正常的婚礼来, 再不按规矩点也不会有人有意见。”
之后再结婚的年轻同志谁要有意见,一句话就能打发:“那你也当兵去啊!”或者“你去给人家当后妈吗?”
许问想了想确实是这么个理。人人都当她是冤大头,对她只剩同情了。
饭吃了都还没半小时, 结婚流程就已经推进到选日子。
男女双方请的这几位德高望重长辈里,都有懂黄历的,现场要了许问跟路远征的生辰八字现场合。
过了会儿,算出来了三个好日子。
第一个是三天之后。
许秋石当场驳回:“三天哪来得及?咱先不说添置结婚用品的事,就三天时间,亲戚都通知不过来。”
别说户里,就是生产队,有些都还没按电话,得到人家家里去送请帖。
第二个日子是十六天后,第三个日子是一个月后,明显来不及。
许家人还是有些犹豫,半个月时间太紧了。
路远征表态:“奶奶,爸妈,你们放心,尽管婚事从简但是许问该有的一样都不会少,我不会让她受委屈。”
许闻哼了声:“还没结婚呢改口早点!”
路远征只笑不说话。
许问听懂了,说是三个选项,实际上也就十六天之后这一个选项。
一顿饭吃完,日子定好,彩礼列了清单择日送到许家,手绢也换了,只等筹备婚礼。
等大家都吃完,路远征把许家人送出门。
“问问啊,你这周就请假还是去上学?”奶奶问还没上车的许问。
“上学吧?!请太久的假不好。”
桑小青反应快,忙道:“那正好,让远征下午送你去吧!”说完才问路远征,“远征同志下午有空吗?”
路远征看了明显有几分拘谨的许问一眼,点头:“保证把问问平安送回学校。”
路远征送许问真的只是送到学校门口。
“我就不进去了。你到底还是学生,你同学看见我们在一起,怕给你带来麻烦。”路远征从车把手上摘下编织筐递给许问,“给你带了点吃的,你吃不完可以跟同学分分。”
许问以为是中午的剩菜,点点头接了过来。
所谓剩菜是指上了桌但是基本没动筷子的菜。
这种菜扔了是浪费。
“你路上慢点!”
“等周末我来接你放学。”路远征调转车头朝许问摆了摆手,骑上自行车走人。
婚礼虽然只有一天,但是零零碎碎还挺费时间,半个月时间很紧张。
许问到宿舍才想起来,她根本就没带换洗衣物。
谁能想到只是吃个订婚饭,家都没回就被打包送来学校了。
幸好朱美珍上周给了她一个月的伙食费,要不然这周得喝西北风。
好像也喝不了西北风,冬生还给她一堆学校的饭票,省着点儿吃一个月都没问题。
她到的时候李芸正蹲在床边补作业,邵月月还没来。
“问问,今天挺早啊?”李芸有几分惊讶,平时许问都是最晚一个到学校。
“嗯,今天有朋……家里人送我过来,比平时等公交车快一些。”许问把编织筐放在自己的床铺上,然后到木柜上把已经长毛的咸菜拿到宿舍后面的垃圾箱倒掉。
她们宿舍地理位置实在不好,夏天都不敢开后墙上的窗户。
中央大路尽头是公厕,就在她们宿舍斜后方。厕所前面放了一个垃圾箱。
不是那种一米高方方正正的垃圾箱,是一个跟坦克造型有点像的长方体大铁皮箱,上方开了几个小门用于往里扔垃圾。
也不知道多久清理一次,动辄垃圾就满到扔不进去。
冬天还好,现在这个季节,令人作呕的味道中裹挟着无数的蚊蝇漫天飞舞,实在让人头疼。
许问干呕几声,红着眼先到水龙头下把装咸菜的玻璃瓶洗干净才回了宿舍。
她把玻璃瓶摆到木柜上,正好看见一只苍蝇落在木柜上,让她想起刚才那一幕,胃里刚压下去的酸意又开始翻涌,没忍住又干呕一声。
李芸抬头见许问捂着嘴,眼睛含泪,连忙起身走过来,关切道:“你怎么了?”
许问说不出话,摇摇头,手向后指了下。
李芸懂了,把自己凉的白开水分了些到许问杯子里递给许问:“这段时间全校学生都在新校址忙活,学校里的卫生没人打扫,这垃圾箱别说里面,连外头都满了。又是夏天,那味道确实谁闻谁恶心。”
“啊啊啊!臭死了!学校是打算臭死我们吗?”
李芸话才说完,邵月也到了,捏着鼻子进门才长长吐出一口气。
李芸便举着杯子问邵月:“你要不要来点水压一下?”
邵月摆摆手,从肩膀上摘下一个大大的军绿色水壶,“请你俩喝橘子水。”
她把许问跟李芸杯子里的水都倒到干净的饭盒里,给她们俩一人倒了一满杯橘子水。
“这是冰的,喝点凉快。”
许问道了谢,尝了一口,冰凉酸甜确实很好喝。
“咱们去食堂吃饭吧?我下午跟我妈到我姥姥家来着,回来的有点晚,没来得及吃饭。”邵月手揉了揉肚子邀请她们。
许问摇摇头,“我带了饭。要是不嫌弃,一起吃吧?”
她掂着路远征给她的编织篮挺重的,也不知道里头装了多少菜。
估摸着三个人吃肯定没问题。
李芸跟邵月以为许问又在家背了咸菜窝头,对视一眼,点点头。
她们要不吃,许问也不会吃她们的。
“带了什么好吃的?让我先垫吧下!”邵月是真的饿了。
宿舍就这么一条过道,现在许问被挤在过道最里面,一面墙一面木柜一面床面前还有被夹在中间的李芸,她总不能从床上爬过去。
许问指了下自己的床上的编织筐,对邵月道:“我还没来得及拿出来,你自己看看吧!今天家里人给收的东西,我也不知道里面有什么。”
邵月跟许问同学一年多,关系一向很好,也不跟许问客气,掉头走到许问的床铺前打开编织篮。
最上层是印着国营饭店名称的泡沫一次性饭盒。
邵月一一拿出来摆在地上,嘴上道:“嚯!问问,你怎么带这么多饭店的菜?”
许问不想多说,只道:“今天有人请我们家吃饭。点的菜多了,带了些回来。你们别嫌弃。”
“哪有人会嫌弃这么丰盛的菜?咦?这是什么?”邵月往外拿最后一份菜时,把垫在饭盒下的塑料纸带了起来,露出下面的衣裳,“哇!这么漂亮的裙子?我前天晚上跟我妈逛街的时候还看见了,我也很喜欢,不过有点贵,也不适合我。这衣服适合脸白的人穿。”
许问一头雾水,不知道邵月在说什么。
好在李芸被裙子吸引了目光,转身让开了地方。
邵月已经伸手把裙子从编织筐中取了出来,在自己身前比划。
许问这才看清楚邵月手中拎的裙子,一条无袖正红色上面点缀着白色圆点的收腰连衣裙,腰上系着蝴蝶结。
款式简洁大方,就是颜色过于艳丽,确实对皮肤黑的人不友好。
许问走到裙子跟前摸了摸,若有所思。
这裙子应该是路远征给她买的,算喜服吗?
魏庄公社是穷地方,大部分人结婚都是穿件红衣服就算,有时候连粉色的都能将就,根本不讲究喜服不喜服。
这裙子已经很正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