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叔摇摇头,“那我也不能总住哥嫂家,这像什么话?”
他都快五十的人了,哪能再跟哥嫂住。
许秋石张了张嘴。
朱美珍皱了下眉,翻译:“你哥说,暂时住着,等把婚离完再说。到时候你要不愿意住这里,去大队要个看牛棚或者粮仓的工作,这样不就有住处了?”
看粮仓,粮仓有床。看牛棚,牛棚也有床,就是条件不如家里好。但光棍也不在乎这个。
一叔眼睛一亮,“对哦!我怎么没想到这茬。”
许问咬了下筷子尖儿,开口:“有个事,我一直没想好怎么开口。今天借一叔这个事我一起说了吧!”
许家人见许问一脸严肃,都纷纷看向她。
“是这样的。虽然咱们这里地处略偏僻还是生产队吃大锅饭,但是一些沿海地区已经对个人做买卖管得不严了。在那边能做小买卖还能给别人打工赚钱。最起码比在家种地赚的多。
原本我是想问问我哥敢不敢去闯一闯。要是他敢的话,等我跟路远征回岛时做个伴一起走。不过我哥这一走就得好几个月,那就只剩我嫂子一个人在家待孩子。所以我一直没想好怎么开口。再说也得让我哥跟我嫂子商量一下。
今天一叔这事发突然。如果一叔你不愿意再留在生产队,可以到南方试试。没本钱咱就先给人干点力气活,比在生产队赚钱多的多。”
一叔连想都没想就点头,“真的?那我去!”
许闻知道许问不会轻易开口,开口了自然就不是胡说哄人,他有些动心:“做买卖真不犯法?”
许问摇头,“不犯法。在南方赚钱快,运气好的话,就咱家欠的那几百块钱,可能两三个月就还上。另外,我在报纸上看见,夏天那会儿有一个省碰上了百年不遇的天灾,省里为了鼓舞百姓抗灾,把一些无法集体耕种的土地无偿给农民种,不收公粮,也没定任务。结果全省反而提前完成了秋种任务并且额外增加了一千余亩的秋种面积。
后来趁热打铁搞起了包产到户。包产呢就是指咱从生产队领地,然后到秋收交规定的粮食,富裕的自己留下。
上头大约觉得这是个好办法,正在部分大城市实验。如果可行的话,最多一两年,咱们生产队的地也就分包到户了。
咱们家奶奶的地没了,我的户口走了。爸妈小切是三口人,哥哥嫂子也是三口人,地说多不多,解决温饱行,指着地赚钱怕是有难度。”
桑小青也不是不心动,问她:“问问,那女人能去你说的那个地方吗?如果光你哥自己去我不放心。”
许问点头,“能是能,那你去了孩子咋办?”
朱美珍一听,表态:“春生我来带。”
“也不是不行。不过我不建议嫂子现在就去。很多政策目前只是有苗头,还没那么明朗,很多产业都是灰色地带,多少会有危险。我的意思是,可以先让我哥跟一叔作伴去探探底,看看能不能赚钱,以及在那边能不能适应。要是能赚到钱,嫂子你再过去也不迟。去那么远的地方人生地不熟,得有个先去探路的。”
一叔想了想,“那让小闻在家,我先跟着你们过去探路。我要能赚到钱,那小闻肯定也可以。”
许闻不愿意:“一叔,你从来没出过远门,一个人跑那么远的地方出点什么事怎么办?”
许秋石敲了敲碗边。
朱美珍依旧秒懂:“你爹说,这事不急,慢慢商量,先吃饭。问问跟小征不是过了正月十五才走吗?还有时间。”
许问知道许秋石这是不愿意许闻走,就没再多说。
毕竟许问说的事不知道靠不靠谱。
对老百姓来说,地里刨食最安稳。
脚下这片泥土才是他们的根系。
许秋石也渐渐老去,许闻作为家里的顶梁柱,得顶上。
说服他们需要时间。
许问本就还没想好怎么劝,只是一叔这事事发突然才提了一嘴。
今年的春节对许家人来说有些索然无味。
只初五过了个五麻日,在家包了顿饺子。
其他时间,就窝在家里哪也不去。
别人也不好上门。
大过年,倒过出了遗世独立的感觉。
初七是奶奶的头七,得给奶奶上坟。
不过没有许问的事,因为她是女孩。
桑小青是孙媳妇就能去,她不能。
有时候农村的重男轻女就在这么不显山不露水的细节中,特别刺激人。
路远征见许问嘟着嘴,建议:“那要不,你跟我去给我爷爷上坟?你也是孙媳妇儿可以去。”
许问一听拿手里的瓜子扔路远征。
她只是想奶奶,气这种不公平,又不是想上坟。
再说一般上坟是大年三十和正月十四。
奶奶是头七,正常人谁大年初七上坟去?
直男就是直男,哄人永远哄不到点上。
路远征微微侧了下头,张嘴咬到了许问扔过来的瓜子。
许问翻个白眼,没好气道:“你属狗的吗?”
“我属你的。”路远征抓过许问的胳膊,作势要咬她。
许切跟冬生恰好进门看见这一幕。
冬生一下急眼了,跟个小牛犊一样,弯着腰用头当武器,冲向路远征。
路远征没防备,后腰上被撞了一下。
王玉磊都弄不倒他,何况是五岁的小冬生。
路远征动都没动。
冬生抡起小拳头往他身上一顿乱捶。
路远征皱眉,单手揪着冬生的衣领往后拽,“你干什么呢?”
冬生哼了一声:“谁让你咬我麻麻的?!”
路远征:“……”
许问:“……”
许问开始笑,招手让冬生到自己跟前。
路远征有点不是滋味,这小崽子好歹也是自己含辛茹苦养大的,偏心偏的这么明显,他都没办法骗自己。
半晌幽幽对许问道:“我也想要个小情人。你给我生个女儿吧!女儿一定帮我。”
许问一怔,下意识看向怀里的冬生。
冬生切了一声,“麻麻生个小妹妹也是和我们一伙儿的。”
许切现在是半大不小的孩子,正好是时而懂事时而不懂事的年纪,故作老沉的在冬生脑袋上拍了一下,“你是不是傻?看不出来他们在闹着玩?快别碍事了,咱们出去!”
冬生虽然无法把年龄差太小的许切当舅舅,但是可以把他当老大。
老大一声令下,那冬生只能哦了一声,颠颠跟在许切身后又出去玩了。
两个人进屋这一会儿,连水都没喝一口。
等俩孩子走远了,许问才反应过来,红着脸瞪路远征,“你守着孩子还敢胡说!”
“冬生早晚都得接受。”
“这又不是光冬生,许切还在呢!冬生不懂不代表许切不懂。”
可能也不懂。
许问就是心虚。
一叔离婚的事预料中的不是那么顺利,王家又来闹了几回,软的硬的都使过。
一婶连闺女都叫了回来。
一叔跟一婶只有一个闺女。
不是一叔不想要儿子,纯粹是不想碰一婶。
他们闺女比许问还大一点,早出嫁了。
一婶跟堂姐说,他们离婚了,堂姐会跟着丢人,在婆婆家都没办法呆。
堂姐果然来许家闹。
许问接待了堂姐,三言两语把堂姐打发走了。
直接回了婆家,并且留了话,父母愿意离就离吧!
桑小青后来好奇,“你跟你堂姐说什么了?她怎么这么痛快就不插手了?”
“没说什么,回忆了下小时候。”
原生家庭不论什么年代对一个孩子的影响都很大。
堂姐有一半王家人的血同样也有一半许家人的血。
她多数时候像她娘一样泼辣,可心底里也留着一抹许家人的良善。
堂姐的小时候过得当然不幸福。
父母经常打架,虽然是母亲单方面殴打父亲。
那时候的堂姐还年幼,护不了父亲,阻挠不了母亲。
只能徒劳的哭喊着“不要打了!”
有时候还会被一婶迁怒,时不时被打一顿。
一婶狠起来,手里有什么东西就拿什么东西打人。
有一次拿的是烧火用的火棍。
当时一叔已经跑了,一婶打不到,就把气撒在堂姐身上,一烧火棍甩过去,若打实了,堂姐就毁容了。
孩子是无辜的。
一叔于心不忍,冲了回来抱住堂姐,自己挨了那一下,耳朵后面至今留着一个疤。
像这样的事情太多太多。
许问只要稍稍引着堂姐回忆一下,堂姐就会偏心一叔。
比起自己被连累的名声,她更愿意父亲能脱离母亲的魔爪。
在正月十五前,一叔跟一婶还是把婚离了。
如果魏庄有热搜榜,那么这一个月热搜榜上就没第一个话题。
一叔跟一婶折腾那几天,许问跟路远征白天都在许家,就是防着王家来□□。
路远征无事做,就领着许切跟冬生去河边玩。
要么砸个冰洞捞鱼。
要么玩滑冰。
还自制了一个冰车。
就是在一把四条腿小凳子下面加了两道打磨光滑带弧度的铁条也可以叫铁片,然后找两根细铁棍烧红用锤子敲尖打磨锋利后当撑杆。
人坐在小板凳上,两手握着铁棍在冰上点着往后用力一划,就划出去好远。
很敷衍,很糊弄事。
却被孩子们当成了宝。
冬生跟许切都抢着想玩,生产队其他孩子们也都围在冰上巴巴地看着。
对生产队的人来说,宁愿凑在一起聊个天打个牌也不会来跟这些半大不小的孩子玩游戏。
在他们眼里,大人是大人,孩子是孩子,孩子愿意玩他们不管,但是也不需要陪。
路远征跟许问都是会陪孩子玩的,尤其是在许问教条下,路远征陪冬生玩是一件特别正常的事。
他不光陪玩还当教练,教他们怎么玩。
生产队所有的小朋友都羡慕冬生有个好爸爸,许切有个好姐夫。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建立在许问不会出现的前提下。
只要许问一来,冬生跟许切就都只能是路边草。
路远征一定会把许问的诉求放在第一位。
冬生跟许切溜冰,路远征只动嘴指挥。
许问上冰,路远征一定亲自扶着,如果许问坐冰车,路远征还得在后面推着。
真正应了那句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不过冬生跟许切也不在乎,他们也很喜欢许问,喜欢到三个人抢着推许问。
许问却无福消受,她害怕这样的速度,也不喜欢冷。
基本上只会来陪他们一小会儿就回家。
许问回家除了陪朱美珍聊天,陪桑小青看春生之外,一直在拿笔写写画画。
她在琢磨回岛以后怎么提高生活品质。
说白了就是怎么让自己的咸鱼生活更舒适一些。
她在纸上列了很多内容。
有要更新的设备,有要举办的活动。
还有招商引资,不是,招未婚女同志积极上岛的计划。
朱美珍还是不太适应奶奶的离开有些闷闷不乐,一想到许问快要走了,更闷闷不乐。
桑小青则围着许问打听南方的事。
许问捡着能说的部分,讲了讲。
她知道,那个如今还是边陲穷破的小渔村,将在春风刮起时,刮起一片纸钞,就看谁手疾眼快抢的多。
她对赚钱的欲望不大,主要不想跟路远征分开,所以想帮衬自己的哥哥一把。
利用自己的金手指扶持他一把。
本来只许闻去许问还不太放心,如果一叔也跟着,那再好不过,叔侄也有个照应。
许闻越听越心动,桑小青听见能赚钱也心动,可她也不舍得跟许闻分开。
“嫂子。”许问放下笔,活动了下手腕,打算跟桑小青谈谈心,“你觉得冬生跟许切比有区别吗?”
桑小青点头,“冬生看起来就像个城里孩子,许切就是咱们土生土长的孩子。”
老百姓家的孩子和城里的孩子站在一起,一眼就能分出区别。
农村的孩子不光面容带着沧桑,眼睛里都透着卑微。
这是生活环境造成的。
“那你想春生长大了当城里孩子吗?”
桑小青毫不犹豫的点头,“当然想!城里多好。又干净又漂亮。”
“那你觉得咱们跟城里孩子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差距?”
桑小青想了想,“他们有文化还有钱。见识也比咱们多。”
“可是嫂子,咱出生在这儿,长在这儿。要改变自己只要两条路,一条是上学,考出去。这对我哥来说不实用。”
许闻曾经也是个尖子生,但是他离开学校太久了,还有干农活,不可能再回学校。
“还有一条路,就是赚很多的钱带着自己和家人变成有钱人也去城里扎根生活。这当然是有风险的也是需要付出。不光我哥付出还有你。你们俩异地,你一个人带着孩子难,我哥一个人出门在外也难。
我不敢保证我哥出去了一定能成为万元户,但是我可以保证外面的机会比家里多,只要肯努力,绝对比种地赚钱。”
做生意能不能赚钱,除了机会还要看本事。
许闻不是个木讷的人,挺有眼力价,许问觉得哥哥可以。
许问掰开了揉碎了,把许闻要去南方的利弊都一一说给他们听。
说在家的优点和缺点。
说去外面的优点和缺点。
描述城里的生活,以及对孩子的教育。
最后,道:“不管爸妈同不同意,这都是你们两口子的事。所以你们商量好。我只建议,不干涉。”
许闻听得心潮澎湃,在许问说可以去南方之前,他最大的心愿就是努力赚工分早点把家里欠的帐还上。
可是许问给他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指了一条路。
这条路或许泥泞或许坑坑洼洼,但是路的尽头不光有钱还有能改变自己和家人命运的方法。
他本以为这辈子就像父辈一样,面朝黄土背朝天庸庸碌碌过完一生。
许闻比许问大不了几岁,看见许问考上名牌大学,看见她寄回来的照片,说不羡慕是假的。
可谁让他生的时候不对,家里也没条件供三个人同时上学。
偶尔夜深人静,许闻也曾会不甘心。
才一十几岁的年纪,哪个男人没点发家致富的梦想。
可他就生在这么个时代,看似公平实则束缚了所有个人发展的可能。
如今许问告诉他,只要敢想敢干,他还有机会。
还有机会改变自己和家人。
可许闻再心潮澎湃也地有几分犹豫。
他这一走,家里就只剩许秋石一个壮劳力。
桑小青得照顾孩子,就意味着许秋石跟朱美珍两个人的工分要养一家五口。
许闻赚到钱还好,若他赚不到钱,家里的经济状况会雪上加霜。
再加上车票,去了的吃喝住开销,赚钱之前,首先会拉大负债。
这是一场豪赌。
对许家人来说,还是只能赢不能输的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