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远征摇摇头, 刚想上前去接朱美珍,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婴儿啼哭。
声音并不大,跟猫叫似的, 还隔了一层门,特别朦胧。
路远征耳力好才能听见,他顿时顾不上朱美珍奔向手术室门口。
朱美珍见状就知道里面有动静了, 忙把被褥放在最近的椅子上, 也冲向手术室门口。
路远征跟朱美珍一左一右,都把耳朵贴在手术室的门上。
仔细听了一会儿, 朱美珍皱眉问路远征:“不是说双胞胎吗?我怎么只听见一个孩子的哭声?还是我听错了?你听见几个孩子的哭声?”
路远征没说话,脸色异常难看。
难看到跟他出生入死的战友大约会十分吃惊。
即使生死存亡,也没见过这样情绪上脸的路远征。
路远征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拳头不自然地握紧。
他也只听见一个孩子的哭声。
这才是最可怕的。
他数次想推开眼前这扇门, 去看看里面的人。
于路远征而言, 这道门他十秒就能破开。
可是他不敢。
好在朱美珍也不是真在意路远征回答不回答, 自己问完又自己答:“应该是一个!一个就对了!双胞胎也得有一个先抱出来一个后抱出来!对, 得有先后。”
路远征心里绷紧的弦也因为朱美珍这句话, 稍微松了一点点儿。
“再等等!”他开口。
声音哑得不成样子,略微带了哭音。
朱美珍诧异地看向他。
路远征还是一脸坚毅, 脸上不像哭的样子。
朱美珍狐疑地看了路远征一眼,怀疑是不是自己刚才听错了。
可惜路远征明显没有再开口的意思。
两个人贴在门上,活像两只壁虎。
朱美珍听了好一会儿,身体吃不消,揉着腰站起来往墙上看了一眼, “怎么才过了十分钟,都感觉像过了一辈子!”
路远征也有同样的感觉,但是他知道里面的许问会更难。
他其实也想像朱美珍一样活动一下身体, 只是他动不了。
明明大脑还能控制自己的身体,他却动不了。
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朱美珍听不见里面的动静,又开始在手术室门口转圈。
就在这时,走廊上又响起凌乱的脚步声。
朱美珍扭头一看,是得到消息的许望夫妻和许闻夫妻都赶了过来。
“问问怎么样了?”
“生孩子不是应该在产房吗?怎么来手术室了?”
许望跟许闻同时开口。
朱美珍刚想解释,路远征沉声开口:“别说话!”
路远征的声音是许家人从没听过的语气,冷冽中带着不怒而威的命令感。
一时间大家都下意识听从了路远征的指令。
路远征贴着手术室的门板又听了一会儿,缓缓勾起了唇。
“第二个孩子,哭了!”
虽然声音很小比第一个孩子还要小,可他听见了。
孩子平安,是不是就代表许问也平安?
许望看着路远征有点不太正常的模样,压低了声音问朱美珍,“妈,问问怎么了?”
朱美珍回头看了路远征一眼,小声道:“问问生了半天没生出来,医生说情况不好得动手术!刚才我们只听见第一个孩子哭,一直没听见第二个孩子哭。”
她指了下路远征,“小征应该是听见第二个孩子的哭声了!最起码孩子是没问题了,就是不知道问问怎么样!”
许望握着朱美珍的手轻拍:“妈,别担心!问问没事的!她上次掉进河里没淹死,算卦的不是说她必有后福?”
都知道算卦的人说话九分是假。
可这时候,他们都愿意相信那是真的。
许望他们也都不敢再说什么,都站在路远征身后,巴巴地看着手术室。
大约又过了二十分钟,手术室的灯才突然熄灭。
所有的人齐刷刷地看向门口。
路远征直接屏住了呼吸。
人生二十余年,第一次这么害怕这么紧张。
他无意识地吞咽了下口水。
眼睁睁看着朱美珍许望她们挤到前方,自己却一动不能动。
许闻在他身边停了下,轻拍了下路远征的肩膀,“问问一定没事的!”
路远征“嗯”了一声,似乎被许闻鼓舞了,血液重新开始循环,他大步抢上前。
先出来的是护士,手里只抱了一个孩子。
朱美珍急了,“不是两个孩子吗?”
“阿姨您别急!这是您大孙子。另外一个比较瘦弱暂时需要住院,一会儿我会通知家属过去看孩子。具体的医生一会儿会出来给你们交代。”
护士把孩子放进朱美珍怀里,转身就要重新关门。
路远征一脚卡在门缝里,不让她关门:“我妻子呢?”
“病人体力不支暂时昏迷过去,加上还有麻药的效用,一会儿病人苏醒后,会推出来,您先别急!”
路远征长长松了一口气。
人没事就好。
朱美珍把怀里的婴儿递给路远征,“看看孩子吧?”
路远征低头看了眼,比夏初那会儿还要小一圈,这么小的孩子看不出男女。
他心里是开心的,但是嘴角实在扬不起来,许问还在病房里。
路远征只看了眼,对朱美珍道:“妈,你们先带孩子回病房吧!我在这里等问问。”
许闻举手自动请缨:“我也不会照顾婴儿我也这里等问问。”
“你们两个大男人,等着也不会照顾。”朱美珍把孩子递给许望,“你们先把孩子抱回去,我也在这里等。”
许望看看路远征再看看朱美珍。
一个是爱人一个是女儿,肯定都舍不得走,点点头,招呼桑小青他们:“走吧!咱们先回去。不还有个孩子说得住院?咱们总得有人去给孩子跑手续吧?”
许闻跟谢德春连忙跟着走了,跑腿这事还得他们爷们儿来。
又等了许久,最起码在路远征眼里等了很久,手术室的门口才再次被打开,医生打头。
路远征跟朱美珍齐齐看向医生。
“你们放心,产妇手术暂时很成功,一会儿回病房后,家属一定要注意看护,有出血不止的情况要立即喊医生。
第一个宝宝很健康,第二个宝宝发育时占了点劣势,极其瘦弱,出生时由于身体原因和宫腔内窒息暂停了呼吸。”
朱美珍脸色一白,整个人差点向后栽倒。
路远征一手扶着她,医生也伸手拉了朱美珍一把,“您先别急,我还没说完。经过抢救孩子的生命体征已经基本平稳,但是需要再观察一下。”
朱美珍这才脸上有了血色。
身后的护士把许问推了出来。
路远征看见许问的刹那,心里一酸,手浮在床沿上,和护士一起推着床往病房走。
许问头发全部被汗水沁透,此刻凌乱的散在她脸庞,越发显得她脸色苍白,唇也没有血色。
感觉到脸上落了一滴温热的液体,许问睁开眼,路远征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一滴泪。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
尤其是路远征这样的男儿,流血比流泪容易。
许问抬起脱力发抖的手臂试图去摸路远征的脸,“我没事!孩子也没事。”别哭!
可惜只这么一句话一个简单的动作就已经超出了她身体的负荷。
路远征忙握着她的手,“别说话了,好好休息,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朱美珍已经从木椅上抱回来毛毯床单,从头到脚把许问包裹得严严实实,“你现在已经在月子里了,不能见风的。”
路远征一听,忙松开许问的手,给她塞进毯子下面。
医生说术后两个小时是最容易大出血的,术后两天内也是容易大出血的危险期,嘱咐家长一定要仔细护理。
“你们都来了,孩子们呢?”朱美珍这才顾上问夏初春生他们。
“娘,你别担心,孩子们都在二叔那儿。”桑小青道,“二叔说他们来也帮不上什么忙,就帮着带孩子,让咱们放心照顾问问母子。”
朱美珍皱眉,“你二叔一个大男人能带好孩子吗?”
像许切他们大了还好,春生和夏初都比较小。
尤其夏初还是个女孩子。
许闻道:“娘,我跟你说你这就小瞧我二叔了吧?我二叔是照顾不了小夏初,可那不有我新二婶呢吗?!”
朱美珍一想也是,放下心来,看看脸色白如纸的许问,又开始心疼,“问问这孩子从小娇生惯养,打个针都喊疼。这倒好,生个孩子还挨上刀了!你说咱们女人谁没生过孩子啊?我活了大半辈子了,还没看见谁生个孩子还得挨刀的!
你们说是不是这医院为了多赚钱故意折腾咱们问问呢?”
许望坐在朱美珍身边,给她擦了下眼泪,“娘,我知道你心疼问问,但是咱也不能胡说。这是医院又不是土匪窝!再说了给问问动手术人家医院也担着风险呢!
咱们以前生孩子哪有进医院的?所以你才没听说。咱们以前有生孩子难产的基本母子都去了,好一点的不是去子留母就是留母去子。咱们问问幸亏这是来医院了,娘仨都平平安安。
上一次问问生孩子不也平平安安?这一次纯属意外。毕竟问问怀得是双胞胎,这才出现这种情况,你就别多想了。”
桑小青也走过来,“娘,你看你也在这大半天了,咱们出去吃个饭,回家收拾下换洗衣物再过来。”
朱美珍顿时有点不乐意,“这是时候哪还有心情吃饭?”
心想这媳妇儿跟闺女怎么也不是一条心。
桑心情一眼就知道朱美珍想歪了,摇摇头,指了下路远征,弯腰对朱美珍小声道:“娘,我没别的意思,就想给人家小两口留点说话的时间,咱们都在这里吵吵,你看路远征那脸色?”
许望也敲边鼓:“就是,走走,你们回家收拾东西,我去监护室看看我小外甥。
朱美珍看了眼酣睡的大宝,犹豫了下还是跟着桑小青他们走了。
许问排气前不能吃东西,现在也不能喝水。
路远征见许问嘴唇干裂,找护士要了两根棉签,沾了水一遍遍的给她润唇。
许问摇摇头,“够了。”
被路远征来回擦拭,许问唇上有了血色,整个人看着有生气了点。
路远征弯腰抱了抱她,“还好你出来了!”要不然我都不知道还怎么活下去。
“我们以后再也不生孩子了!”路远征说得斩钉截铁。
许问扯了下嘴角,语气依旧虚弱:“你傻不傻?现在已经实行计划生育了,你想生也不让你生。”
计划生育在9月份开始实施的。
“能生也不生!”路远征抿紧唇。
世界上没有后悔药,他只能怪自己。
“可我很开心!”许问轻声道,“这两个孩子,一个姓路一个姓魏好不好?”
路远征摇头:“他们应该有一个姓许。”
许问拿命换来的孩子,应该冠她的姓。
许问被逗笑,“我对孩子姓什么没执念。再说许家有春生呢!你养父无后,你们魏家也……”
许问没说完。
她一个受过现代教育的人,不会执着于孩子跟谁姓,但路远征情况比较特殊。
亲爹后爹都不曾亏欠于他,最起码能力范围内没有亏欠于他。
理应有人供奉他们的香火。
反正家庭条件也尚可,不至于出现养不起的情况。
见许问这么难受,还试图安慰自己,路远征更难受了,眼睛又开始酸涩。
他眨眨眼,换了话题:“你疼不疼?”
他动过手术,知道麻药失效后有多痛苦,何况许问这是货真价实的开膛破肚。
现在的医疗水平跟她记忆中的二十一世纪差太多了。
怕是要多受不少罪。
“暂时还没感觉。”许问摇头,才这么会儿,麻药还没过劲儿,想起来什么许问一脸高兴,“不过,医生答应了我的请求。”
“嗯?”
“本来现在剖腹产刀口都是竖着的,以后都不能穿露腰的衣服,否则会看见一条丑丑的蜈蚣。我跟医生商量了下,让她们横切的,而且在小腹下面,平时根本看不见。”
虽然依着现在的医疗水平,估计也会是一条丑丑的武功,总比在肚子上好。
“什么时候了还要美?”路远征一时间哭笑不得。
“什么时候也得要美的!”
其实不是为了美,如果刀疤竖在肚子上,路远征势必会经常看见,许问倒是不怕他会嫌弃她,但是怕他总会心疼歉疚。
感情里掺杂多了其他的东西就不纯粹了。
“你在我眼里永远是最美的!”
两个宝宝的体重加起来也才八斤,并且不均衡。
大宝四斤六两基本算是正常宝宝的体重,小宝宝却只有斤两。
一个子宫里孕育两个生命,难免会发生争抢。
两个宝宝的小名分别是佐佐、佑佑。
许家人特别开心的围在许问床边祝贺她们母子平安。
路远征把小佐佐抱在许问身边放下,许问侧头看了一眼。
她现在可能比当初郭建业瘫痪那会儿更严重一些。
郭建业是腰以下,只是没感觉。
许问现在是麻药慢慢过劲儿中,腿还没知觉,但是肚子上的刀口开始感觉到疼痛。
现在还没有止痛泵,许问只能硬捱。
刀口处像被人用刀割一样丝丝拉拉的疼。
并且随着麻药失效越来越疼。
看着身边的小家伙,许问觉得疼痛似乎缓解了那么一点点。
跟小夏初那会儿一样,不,比夏初那会儿还丑。
好歹小夏初是独自一人占了一整栋“新房子”,比他们兄弟俩都要胖一点儿。
佐佐更像一个小老头,佑佑……她还没看见。
其实也看过一眼,在手术室的时候,当时佑佑整个小脸都是青的,整个人好小一团。
那么小却被医生倒提着,拍了好几下。
随后又是抢救又是各种措施,才发出了奶猫一样的哭声。
“这个孩子像小征!”朱美珍点评。
许问:“……”
她再次扭头看这个皱皱巴巴浑身绒毛的小丑婴,再看看路远征。
路远征如果不是被脸侧那道疤毁了容,单看另外一侧的话,也是一副标准的帅哥长相。
剑眉星目,英武中还透着点贵气。
许问实在看不出来哪里像。
或许等长开就像了吧?
像小夏初当初刚出生的时候也是小老太太一个,一出月子就白白胖胖的像年画里的送喜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