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问眨眨眼, 故作一脸娇羞,低着头压着声,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妈, 不是我不想要孩子, 是路远征说他太忙了,不着急,过几年着。”
路远征:“……”
大约许问平时真得太乖,朱美珍也不疑有它,皱眉训路远征:“小征啊!也不是我这当妈的催你们。你都二十六了,是该要个孩子。你忙你的,实在没空带孩子,等问问生了你们把孩子送回来我给你们带。”
路远征比许问更乖巧地应了声, “妈,我知道了, 等回去就努力。”
许问瞬间红了脸,偷偷在桌上捏他的腿。
路远征稍稍用力,大腿绷紧, 她捏不动。
气得许问用指甲戳他。
许闻翻个白眼, 揭许问的底,“娘, 许问说啥你信啥!明明是她不愿意要孩子,怕你说她才故意赖路远征的。”
朱美珍一听,狐疑地目光来回在许问跟路远征之间扫。
许问忙推了路远征一下, “真没有,你问他,真是他不想要。”
路远征先是看了许问一眼,然后啊了一声, 不是那么情愿道:“对,问问说的对。”
然而那表情那语气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反而坐实了许闻的话。
看见许问当着自己面栽赃陷害路远征,气得朱美珍抬手在许问胳膊上轻拍了下,“你不能仗着小征疼你就胡来!你们那岛再荒凉也不是真就你俩。你们结婚这么久你肚子还没动静,别人不会说闲话?”
许问摇头,“真不会。”
朱美珍不信:“人家当你们面不说,那背着后头怎么说你你知道?你这幸亏也是在外面。你要在家里这么长时间不要孩子,你看大家怎么说你。”
这个许问还是知道的,生产队里多迂腐封建的人。
动辄就会把“不下蛋的母鸡”和“不能生”以及“这家人上辈子做什么缺德事导致这辈子没孩子”之类不友善的语言扣到女人头上。
见许问不说话,朱美珍还以为她没听进去,“生产队挨着大队院姓李那户人家你知道吧?昨天傻媳妇儿又被打的满大街跑。还不是为生孩子的事!”
许问想了下,才记起朱美珍嘴里的李姓人家。
男的叫李长河,他儿子智商多少有点问题还是个瘸子,以至于不好说亲。
最后眼看着瘸子年纪大了,没办法就从隔壁大怼娶了个女人回来,这女的也是憨憨傻傻。
不知道是不是觉得儿子儿媳都多少有点傻气好拿捏,还是两口子本身就这么不讲理。
李长河夫妇把恶公婆当得十分称职,动辄对傻媳妇儿骂骂咧咧,有时还上手。
他们夫妇住着家里的好房子,给儿子和儿媳妇腾出低矮的杂物间当新房。
本来,他们对儿媳妇的要求就是能生个孩子就行,傻不傻得无所谓。
谁知道新媳妇过门一年了,肚子还没动静。
李长河夫妇对新媳妇愈发没了好脸色,经常打儿媳妇打到大街上。
那生产队不能看他们总打人,上门调解,建议他们带儿子儿媳去医院检查一下身体。
李长河两口子当然不会觉得自己儿子有问题,只带了儿媳妇去。
检查结果更是让他们家成了生产队的笑话。
新媳妇结婚一年还是个处,怎么生孩子?
大约是李长河教了自家的瘸儿子,后来新媳妇肚子有了动静。
那会儿许问正好忙着高考没顾上这事,问朱美珍:“她不是怀孕了吗?”
“她不是这里有问题吗?”朱美珍指了指头,“没爱惜上,掉了。又一年过去了再没怀上。”
许问哦了一声,随即反应过来,“妈,那你跟我说这是干什么?你放心,路远征没打过我。再说,妈拿李家说事,是觉得我傻呢?还是路远征傻呢?”
路远征:“……”
他敬许秋石酒的同时还不忘瞥了她一眼。
眼里的意思很明白:你等回家看我怎么收拾你。
许问下意识朝他吐舌头,像在岛上那样,挑衅。
伸到一半,意识到这是在家,忙正襟危坐。
朱美珍怕路远征误会忙道:“你这死丫头,怎么还挑事呢?胡说八道什么?我可没说你俩傻,我就说你们该要个孩子。”
许望看见路远征跟许问的小动作,摇摇头,对朱美珍道:“娘,我看你就别管她了。你没发现问问出去这一年回来活泼了很多?”
朱美珍纳闷道:“有吗?”
许望肯定道:“嗯。你看现在脸上时常带笑,一看就过得不错,想必路远征也是真疼她。他们的事让他们自己商量吧!又不是小孩子,有分寸,再说,他们还有一个冬生,也没那么着急。”
“冬生肯定是个好孩子。那也不是他们不要孩子的理由。”朱美珍并不认同。
许望摇摇头,给了许问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许问:“……”
“问问,人家小征疼你,咱不能欺负人家是不是?你们再把冬生当亲生儿子,他也姓李是不是?人家父母是烈士,不能不给人家留个后。那你们自己也得留个后是不是?小征父母都没了,就他自己,问问你好意思只顾着自己开心不想当娘?你就不给人家留个后?你这样……”
许问听着朱美珍喋喋不休,幽怨地瞪路远征。
他装看不见,嘴角勾着。
许问手伸到他大腿内侧软肉上狠狠掐了一下。
他再牛,肌肉也练不到这里。
路远征没防备,嘶了一声,被酒呛了下,直咳。
许问忙给他拍背,很体贴很温柔地道:“你看你,喝个酒急什么?”
路远征:“……”
就因为这一下,朱美珍总算绕开了孩子这个话题。
许问暗暗松了一口气。
吃过晚饭,一家三口推着自行车步行回家。
路远征喝了酒,许问怕他把她们娘俩带进沟里死活不让他骑自行车。
路远征也不逞强,他确实喝了不少。
老丈人和大舅哥一起陪着,他不敢不喝。
多少喝得有点多。
大晚上,天上还飘着雪花。
冬生傻呵呵地张开嘴伸出舌头等着接雪吃。
许问只能一个劲儿叮嘱他,“慢点!小心滑倒。”
晚上化掉的雪重新结了冰,不小心真会滑一下。
路远征一手推着自行车,一手牵着许问,也是一脸笑,“媳妇儿。”
许问嗯了一声。
“我很开心。”
“看出来了。”笑得跟个二傻子似的。
“媳妇儿。”
许问不怎么有诚意的嗯了一声,目光都在前头的冬生身上,怕他摔着自己。
“咱们要个孩子吧?”
许问:“……??”
她侧头看路远征。
他也在看她。
不知道是月光的原因还是他有些醉了,一双眼似乎格外的黑亮。
许问被这双眼看得也有些醉,差一点就点头。
凑巧冬生摔了个屁股蹲,许问忙上前扶起他。“摔疼了没有?”
冬生摇摇头,“麻麻,滑冰也很好玩。你看……”
他小跑几步,两脚一前一后岔开,滋溜一下滑很远。
许问摇头,只能无奈叮嘱:“小心一点儿。”
说话间冬生溜出去一段距离,路远征追了上来,又牵起许问的手,再次重复:“许问,给我生个孩子吧!”
“这话题等你明天酒醒了再聊好不好?”
“我没醉!”路远征正色道。
“对,你没醉。”许问敷衍道。
哪个喝醉的人会承认自己喝醉?
家里的白酒据许问所知,都是52°起步,许秋石跟许闻都只有一杯的量。
二两半的杯子。
结果今天三个人一人喝了两杯。
没醉?
只能骗骗自己。
只是许问没想到路远征回了家还不依不饶。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朱美珍洗脑了,死活非得让她生个孩子不可。
不光在路上喊,回家后还试图付诸于行动。
一进门就从身后抱着她,手开始乱摸。
他喝了酒,有点孩子气。
不让他动也不听,力气也大,哼哼唧唧的黏人。
又知道许问的弱点在哪,贴着她的耳朵情话不断。
让许问一时间有点把持不住。
幸好还有冬生这个小挡箭牌。
天这么冷,家里没有炕,冬生自己睡暖和不过被窝,所以跟他俩睡在一起。
许问让冬生躺在中间,假装没看见路远征幽怨的眼神。
“等冬生睡着的。”路远征表明态度。
冬生第一次看见雪,有点兴奋过头,一时半会怎么都睡不着。
等冬生终于睡着,醉酒的路远征早睡了。
许问松了口气,醉酒的路远征……真的让人有点招架不住。
他会撒娇!
如果有手机,哪怕相机该多好?
许问一定得得路远征录下他醉后的样子,看他明天会不会羞愧到自尽!
许问是在饭菜的香味中醒来的。
她睁开眼,房间中央的炉子被烧的很旺,炉壁都有些发红。
难怪房间里这么温暖。
堂屋里传来许闻跟路远征的说话声,并且伴随着乒乒乓乓的响声。
许问穿了衣服,打开房门。
习惯早起的路远征不知道从哪淘换了个炉子来,正在往堂屋一角安装。
旁边的方桌上,摆着一个竹篮子,篮子上盖着厚厚的棉垫。
香味就是从篮子里钻出来的。
“这是什么?”
“你们刚回来,家里应该什么吃的都没有。咱妈不放心,一大早做好了让我送过来的早饭。”
许闻说完,打量着许问短促地呵了一声,“小问问,你身为人妻人母,睡到日上三竿不起来给男人孩子做饭合适吗?”
“那男人身为丈夫和父亲,做饭也合适。”
许闻:“……”
他扶着烟囱问正在接拐角的路远征,“你们家真是你做饭啊?”
路远征点点头又摇摇头:“我们俩谁有空谁做,经常吃食堂。”
许闻啧了一声,“许问,你真找了个好对象。”
以前还觉得路远征当兵,这不好那不好。
现在看来挺适合许问。
像许问说的她不用伺候公婆不用看人脸色。
孩子不用自己生,现在听这意思,连饭都不用自己做。
全公社也没几个她这么享福的。
都是男人,路远征对许问的宠他看得清楚。
“那是!我眼光多好!”
“眼光好不好我不知道。”许闻吐槽她,“眼角有眼屎是真的。快去洗脸吧!”
许问信以为真,双手各种揉眼。
许闻乐不可支,“逗你玩的。”
许问翻个白眼,“都孩子爹了不嫌幼稚。”但,还是拿了暖壶往脸盆倒水。
不管许闻说得真假,脸总归也还是要洗。
许闻刚想回嘴,路远征正好往烟道里头按炉子走烟用的烟囱,随着他的动作落下一些土灰。
他一抬头,又是一些灰,还进了嘴里一些。
路远征开口:“大舅哥,不好意思,没看见。”
许闻:“……”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路远征道歉的态度挺真诚,他就是觉得路远征是故意的。
他一边呸呸的吐嘴里的泥,一边想,这小子不会是为刚才他逗许问给许问报仇吧?!
奶奶在县医院。
许问一到病房就知道奶奶病情比许秋石昨天说的严重多。
应当是许秋石怕她担心,所以没说实话。
许问到的时候二叔不在,应该是去打饭了。
奶奶都不太能自主呼吸,需要依靠呼吸机。
不过一年没见,老太太明显老了许多,原本还算健朗的身子,不知道怎么这样了。
整个人抽抽成一团,瘦巴巴的,像个老年版婴儿。
“奶奶。”许问一开口就带了哭音。
奶奶很疼她,比对许闻还好,不像其他老人总是重男轻女。
路远征一手揽在许问腰后,也跟着喊了一声奶奶。
奶奶应了声,一脸欣慰。示意许问他们把她扶起来。
许闻跟路远征一左一右撑起奶奶,许问拿了枕头塞在奶奶身后。
奶奶说话都很难,呼吸粗重,
“问问。”奶奶说一句,要喘好一会儿,“回来了?!”
许问点点头,坐在床边,握着奶奶的手,“奶奶,你快点好!我带了好多好吃好玩的回来给你。等你好了我带你到彩虹岛去,那里一年四季都不会冷,你就不会再犯病了。”
奶奶想笑,一张嘴又引起咳喘,只得作罢。
过了会儿,稍微平复了下呼吸,“你这孩子,从小就是个有福气的。”
奶奶目光扫过路远征,表情看起来更欣慰了,“小征也是个好孩子,会疼人。”
说一句,得喘一会儿,“你们好好的我就放心了。”
许问有些纳闷,为什么一年多前,许家人对路远征还横挑鼻子竖挑刺,这不满意那不满意,不过短短一年时间,而且中间没见,一回来,都夸他疼她。
哪看出来的?
怎么看出来的?
不能说路远征对她不好,可是在许问眼中,路远征是个闷葫芦,多数的好都埋在心里体现在行动细节上。
纳闷归纳闷,也只能在心里腹诽,对着奶奶点点头,一脸幸福的笑:“嗯,他对我很好,奶奶你放心!”
尽管看见许问,奶奶也很高兴,可只坚持着说了几句话,就咳到受不了,听着到要喘不过来气,吓得许问不敢再让她张开。
正好赶上医生查房,把许问他们训了一顿。
“病人现在这种情况,尽量少说话,少活动。”
许问也没想到奶奶会严重到这种程度,垂下头,有些内疚。
内疚让奶奶说这么多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