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很丰满, 现实很骨感。
嫂子们的一腔热忱和满身干劲,在四十度的高温下节节败退。
开工没多久就有些嫂子想当退堂鼓。
顶着大太阳,弯着腰在半人高的荒草里, 汗如雨下。
空气灼热的每呼吸一次都觉得肺疼。
草里还时不时蹦出只青蛙,跳出只虫子来吓唬人。
身心俱受考验。
许问也觉得自己多少有点中暑。
不是她娇气,南方嫂子还好,最起码对这种温度稍微适应些。
北方嫂子, 尤其是东北的嫂子, 一年到头几时感受过这么热的天气?
一时间别说干活, 光在这里站着都有点吃不消。
干了两个小时, 许问就宣布解散回家休息。
她不光自己两眼直发黑, 还看见几个嫂子摇摇晃晃站都站不稳。
别活没干多少,都中暑了更麻烦。
下午开工时间定到三点,尽量错开正午。
到点集合,许问点名发现有几个嫂子没来,说是身体不舒服请假。
许问没说什么, 领着大家继续干。
宋宝英在许问一旁, 问她:“是不是后悔了?”
许问轻叹一声:“多少有点。把盖学校这事想的太理想化。”
“正常。要是容易,这活也不会一直都是男人为主力。”宋宝英抹了把额上的汗, “我倒是有些痛快!”
许问啊了一声,扭头看她。
“之前在老家委屈的时候都想得是我多不容易, 总觉得我已经够包容够理解石磊的难处了。可这会儿我突然意识到, 想象和实际是两回事。我觉得我够理解他的难处,是想象。实际上他受的苦受的罪远比我想象的多。像这盖房子。咱们住的木屋还有他们住的营区, 都是他们自己盖的。
他们早出晚归,一天工作超过十个小时,从来没抱怨过一句。回家写信也不会提一个累字。咱们口口声声喊着不比他们差什么。你看, 才半天就已经有人打了退堂鼓,依我看,明天恐怕连一半人都不会来。”
王玲玲默默来了一句:“明天我还是会来。”
见许问跟宋宝英都看着她,她依旧害羞地笑笑,“我是农村人,没什么文化不像你们懂什么大道理。我就知道一件事,想得到多少就得付出多少。比如想赚够十公分那就得干十公分的活。王班长他们张了津贴,连带我跟孩子都受益,不是因为他们被偏爱,是他们付出的多。
这是他们干过的活,我觉得他们能干下来我也能!”
许问咬牙道:“我也来!”
这已经不是愿意不愿意的问题。
要盖学校是她跟宋宝英合伙组织的,就算所有的人都打退堂鼓了她们俩也不能退。
退了多给她家路远征跌面?!
到了晚上收工时,速度还一如早晨的只有王玲玲为首的几个嫂子。她们像是感觉不到热和累一样。
其他人已经筋疲力尽,不至于偷懒,但是干活速度明显变慢。
宋宝英看得啧啧称奇:“她们真不累吗?”
“怎么可能不累?”许问道,“她们只是更能坚持而已。”
都一样是人,谁不怕热谁不怕累?
只不过农村的人没有多余的选择,如果不坚持不干,庄稼就不长就没有收成。没有收成连饭都没得吃。
凭工分吃饭也一样,按点出工按点收工,不到点干不完那些活,同样没有工分,年底连人口粮都不够分。
说到底,不过是生活所迫。
日日劳作养成的习惯,比没吃过苦的人吃的苦多,坚持的久了成了习惯而已。
小玉坐在树下画图,许问跟宋宝英都觉得外面太热劝她回去画。
小玉说想跟嫂子们同甘共苦,听见她们几个的对话,想了想,感叹了一句:“人生百态!”
许问回家一进门直接把自己摔到了沙发上。
冬生正好在家吃零食,看见她皱眉抗议:“麻麻,你衣服好脏!”
平时他这样会被许问勒令换完衣服才能躺沙发。
“我就躺一会会儿。”许问有气无力道,她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了。
真的太累了!
不光累,手也疼,脚也疼。
还热,口渴,喝多少水都口渴。
她两辈子都少干这种纯体力活,一时间确实有点吃不消,掌心都是泡。
冬生听着许问说话有气无力,再探头一看,许问脸通红。
他走到许问跟前摸摸许问的额头,又摸摸自己的额头,“麻麻,你头好烫,你是不是发烧了?我去找爸爸!”
“我没事,我就是晒的。”许问说完没听见动静,努力睁开眼,冬生已经跑出去了。
她也没力气追,又重新闭上眼。
过了会儿,感受到额头上一片冰凉,她迷迷糊糊地抬手,额头上包了冰块的毛巾。睁开眼,就看见路远征放大的脸,顿时安心了许多,又重新闭上眼,只轻喃了一声:“你回来了啊?”
还没等再次睡着,掌心一点刺痛,许问嘶了一声,睁开眼,看见路远征拿着一根绣花针正往她手上扎。
许问猛地抽回手,不敢置信道:“路远征你竟然偷偷拿针扎我?”
“我没那么变态!”路远征没好气道,“给你挑破手上磨起的泡,要不然明天会更痛。”
许问哦了一声,这才把手还给他,还不忘嘱咐:“那你轻点!”
“这会儿知道让我轻点,你干活的时候怎么不知道收着点儿?”路远征训她,手上动作却十分轻柔。
自己捧在掌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女人,跑到烈日下干活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都快中暑了。
冬生说许问发烧了吓得他赶紧跑回来,没想到看见这样的许问,一时间心疼得都不知道说什么。
在魏庄公社的许问跟彩虹岛上的许问差别挺大,在魏庄公社的许问勤劳踏实,话少,孝顺是书卷气很重的姑娘。
彩虹岛的许问比较……路远征想了半天想起许问常说的那个词,咸鱼。
她没有什么远大的志向,也算不上勤快,干过最多的活就是收拾屋子以及折腾那些甜点饮品。
其余时间,即使读书做研究也是研究如何让自己的生活得更舒服。
比如风力发电比如太阳能净化海水。
平日若无必要,太阳只要一出来,许问就绝对不出门,走得最远的路就是从卧室到客厅。
就算打扫房间,也会指使冬生一起干,指不定冬生干的更多。
这样一个有点懒会享受的姑娘,为了盖学校,顶着大太阳,在地表温度超过四十度的荒草里干了一天活,把自己弄成现在这副模样。
路远征怎么可能不心疼?不光心疼还有点感动。
因为这是为他减轻负担。
学校盖好,会更多嫂子上岛,减轻一部分战士的后顾之忧,也帮他完成一部分基建工作。
路远征轻轻戳破水泡,给她呼呼,在把水泡中的液体轻轻挤出来,眉心拧得比被落入敌人陷阱时还愁。
“疼!疼!”许问娇气得喊疼,随即轻叹一声,“所以说flag不能乱立!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什么福来过?”
“就是说人不能随便说大话,立自己不能轻易实现的目标,否则容易打脸。”
路远征一一挑破许问掌心的泡。又打了盆水来,给她脱了鞋洗脚。
“痒!”许问笑着瑟缩。
她脚心皮肤细嫩,他掌心有茧,摩挲的她痒。
许问笑了下不笑了。
之前路远征也是在这样的温度或者活比今天还热的天气下训练干活,盖起了包括他们现在住的这些木屋。
那会儿她为他做什么了?
好像只是做好丰盛的饭菜,最多等着他一起睡觉。
没有像他这样服务这么到位。
主要路远征回来从来没有像她一样没骨头得躺在沙发上,他只偶尔才面露疲色,多数时候都看不出来他累。
回来后还会洗衣服洗碗。
许问习惯了他的强大,在她眼里,路远征是无所不能的。
今天突然觉得,他承受的苦从来都比她多,只是不说。
像王玲玲说的那样。
为什么随军政策这么优渥?
为什么别人上班一个月才三四十块,军嫂什么都不干就管吃管住还有十块钱拿?
因为她们的享受是建立在路远征他们这些人比普通人多好几倍付出的基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