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砚旌自诩是个内敛克制的人, 从上小学起就比别的小朋友更成熟稳重,出道后更是严于律己。
哪怕因为从不使用护手霜等产品,被高平嘲笑迈入中老年男人的行列, 他也可以做到心如止水。
细细回想起来,他此生最尴尬的瞬间, 都和许珝有关。
但即便再尴尬,祁砚旌也从不会放任自己处于下风。
“是我的。”
他平静颔首, 从许珝手里抽走那支护手霜, 面不改色放回衣兜。
许珝眼泪都没收回去,就被逗得笑起来:“你不是说从来不用么?”
祁砚旌慢条斯理抽出一张湿纸巾:“我也是因为你。”
许珝扬起眉梢:“关我什么事?”
“你说我手糙, 碰到就会痛,”祁砚旌仔仔细细擦拭自己每一根手指, 抬头瞧许珝一眼,“忘了?”
许珝一愣, 当然没忘。
“可……那又怎么了吗?”
祁砚旌扔掉湿纸巾,开始擦护手霜,他五指修长指节微微突出,是经常运动很有力量的一双手。
处理完一切后,祁砚旌才拿起餐巾纸扭头注视许珝, “我擦过护手霜了, 要帮你擦眼泪。”
他目光平静唇角却略微勾起:“现在,可以摸你脖子了吗?”
许珝:“……”
“?!!”
祁砚旌口头上是询问, 实则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许珝几乎是在懵逼和惊吓的双重叠加下, 被祁砚旌强行按住后颈擦眼泪。
可本就没几滴的泪珠子, 早在祁砚旌说出那句话时就被吓了回去。
于是祁砚旌眼泪没擦到, 却把许珝的脸颊越擦越红。
到最后一不小心把人擦生气了, 一直到下飞机都没再理过他。
·
到达z市是中午, 大家简单吃了午饭后,直接开始拍第一场戏——许珝和林颂风的对手戏。
林颂风饰演的小乞丐被人欺负,打得浑身是伤,主角程小雾将他带回家里洗澡,给他擦药,并收留了他一晚。
设定里主角的生活也很贫苦,和弟弟一起住在不到五平米的小平房里,整间屋子只有一张床、一个简陋的小木桌,和两张小板凳。
电影里故事发生在9月,气温还不算低,许珝在工作人员的引导下换上破旧的格子衬衣,又拢了件长羽绒服才去到片场。
不一会儿林颂风也到了,已经化好特效妆,蓬头垢面,脸上身上都带着血。
他跟周围工作人员都打了声招呼,才在许珝旁边的小马扎上坐下。
“许老师吃过午饭了吗?”林颂风搭话。
“吃过了,”许珝笑了笑,“林哥你就别叫我许老师了,许珝就挺好的。”
“是,是……”林颂风点头,手在大腿廉价的布料上搓了搓,看起来有点不自在。
许珝看在眼里,不着痕迹地缓和气氛:“林哥你这个造型挺突破的哈。”
“是啊,”林颂风说,“我还从来没演过这种角色,刚化完妆出来都认不出自己了。”
他不好意思地笑笑。
许珝把自己的暖宝宝分了他一个,说:“这个说明你可塑性强,你之前不是说每个角色都有他存在的意义吗,我觉得这话特别好。”
“嗐,”林颂风把暖宝宝拢进掌心,“我其实就是想着,不管怎么样,一定要把自己角色演好,他能够有多大的意义,我就尽全力去诠释,和大家一起把这部片子拍好。”
“你说得对,”许珝笑着应道:“不管拍什么片子,一定得是整个剧组一起努力,才能呈现最好的效果。”
“对对对……”
林颂风演的小乞丐还是瘸腿乞丐,两人稍微聊得热络一点后,又开始交流起瘸腿的心得。
祁砚旌和导演一起到的时候,片场氛围已经变得其乐融融。
“祁老师您也来了啊?”林颂风起身打招呼。
祁砚旌笑笑,看了同样起身打招呼的许珝一眼:“来观摩一下。”
很多时候,片场里有大前辈的戏时,不少没有戏份的后辈也会来围观,观摩前辈的现场表演,以求学到些东西。
祁砚旌虽然不是后辈,却是他们的跟组老师,来看场戏再正常不过,但用“观摩”两个字,林颂风实在受不起,连连摆手:“祁老师您可千万别这么说。”
“好了好了,都别站着了,”导演出来拉进度,“赶紧开始吧,这场戏估计要不了多久,完了大家还能回去好好休整一下。”
“各部门都各就各位啊!”
这场戏是许珝给林颂风上药,两人都坐着不需要走位,机位也只需要换三个,算比较简单的一场。
导演上前给两人简要讲了讲戏:“这一段里面,颂风你的感情是比较明显的那一方,你从小被人欺负,无数人嫌弃你身体的缺陷对你拳打脚踢,没有人把你真正当个人。”
“这是第一次有人对你好,带你洗澡给你擦药,收留你过夜,没有嫌弃你满身污秽,所以你是满心感激的。但因为从来没有受到过这种待遇,你感激的同时也就更加怯懦和小心翼翼,可以吗?”
林颂风点头:“明白。”
导演又看向许珝:“小许你和颂风比起来,情绪需要更内敛。你也是个穷人,你想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也需要花费很大的力气,你还有个弟弟要照顾,即便你有同情心,理智也不会允许你收留一个身有残疾的乞丐。”
“你做出这个决定是有目的,这个乞丐是你整个计划里的一环,你要利用他,所以要先收服他。收服这种可怜人太容易了,你只需要稍微给他那么一点点好,一点点平等,他就会对你感激涕零,认为你是全世界最好的人。”
“但你也会有那么一些些的不忍和愧疚,所以你内心深处的复杂的,你的情绪要收着,不能把那些想法都写在脸上,还有问题吗?”
“没有。”许珝脱下羽绒服递给工作人员。
“好,”导演退回监视器后,“《雾》第一场一镜一次!a!”
昏暗灯光下,许珝拿着沾了碘伏的棉签坐在床沿,光着上半身的小乞丐佝偻着腰,瑟瑟发抖。
“很痛吗?”许珝问。
“没……”林颂风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回答后又用力地摇了摇头。
他后背全是伤痕,许珝继续给他擦药,用很温和的声音问:“谁打的你?”
“不、不认识……”小乞丐说话不太利索,答完这一句久久没再开口。
可给他上药的男孩子也不说话了。
小乞丐怕自己的回答让他不高兴,他从来没遇到过会关心他的人,努力地想想,又憋出几句:“新来的,脸、脸上有疤……”
许珝眸光暗了暗,擦药的动作不停:“新来的怎么会打你呢?”
“他、码头打、打工,我、路过……”
“只是路过就被打,真可怜。”大概得到了想要的回答,许珝换了根棉签,“转过来,你肚子上也有伤。”
“不!不用!”小乞丐很抗拒,“不、不严重。”
“再不严重也是伤,都需要处理。”许珝主动到他身前,再次细心地上药。
小乞丐手足无措,小心翼翼揪着床单:“谢谢……”
许珝拿棉签的手颤了颤,眸光闪动,倏地垂下眼帘,“不用谢我,我没做什么。”
小乞丐用力地摇了摇头:“要谢,你、你太好了。”
许珝捏紧棉签,不动声色站起来,不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