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清那些“兔子”的瞬间, 池翊音心中一惊,身体比大脑先一步有了动作,立刻向旁边侧身避让。
兔子的利爪扑了个空,落在了木柜上, 坚硬的木头瞬间破碎成一堆木屑, 纷纷扬扬。
但一击不中, 还有另外一只兔子, 下下只兔子补位。
十几只兔子从黑暗中冲了过来,将池翊音围得水泄不通, 也让他躲避的动作渐渐变得艰难起来,慢慢被逼进了墙角。
池翊音本来下意识的伸手去摸笔记本,但他很快意识到,目前被他写进书中的, 管家已经被消耗掉,而姨妈能起到的作用太弱,在这种情况下利用马玉泽又容易……竟是连一个可用的都没有。
虽然他在现实中也曾无数次将大小鬼怪成功写进书中,但是游戏场与现实有一定的壁垒,这里没有他的书, 那些鬼怪也无法供他使用。
他迅速在脑海中筛过一遍敌我双方的情况,眸光沉了沉, 知道自己现在处于绝对的劣势中。
京茶笑嘻嘻的双手插兜,看着他被一步步逼进绝境。
但他现在所拥有的, 却只有并不完全的有关于京茶的资料。
这是池翊音第一次见到除自己之外的觉醒之人, 这让他在错愕之余,更多的却是兴奋——那是来自灵魂中的颤栗, 棋逢对手的酣畅淋漓。
池翊音的眼神发生了变化, 那双湛蓝的眼眸明亮璀璨, 如同最珍贵的蓝宝石。
在兔子的疯狂进攻之下,他依旧保持着冷静,迅速扫视周围的地形,缜密的计算自己躲避的路线和兔子的速度力度。
他修长的身姿像一尾灵活的游鱼,在客厅的家具钢琴间穿梭。兔子发出愤怒的咆哮声围追堵截,巨大的身躯带起混乱,左冲右突毁坏无数家具,横七竖八的倒在路中间,一片灰尘四溅的狼藉。
但池翊音却在这样的逃跑中,显露出一丝游刃有余的轻松。
就好像不是怪物在追杀他,而是他在将猎物引向陷阱,只在短暂的劣势之后就重新夺回了对局面的掌控权。
被毁坏的家具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轰然向地面倾倒却又被对面同样倒下的家具架住,围栏一样将宽敞的大厅分割开来。
而前面跑过的兔子推倒家具,家具和摆件上的木刺铁器又在倒塌下来的时候,变成了最危险且容易被忽略的机关,刺穿了后面追上来的兔子。
兔子奔跑的速度很快,这让它的猎物很难从它的利爪下逃脱,但现在,这反而成为了杀死它的原因。
利器瞬间划开了兔子整个腹部,长长一条的刀口,令腹部内的所有器官血肉都“哗啦!”一声洒了下来,血腥气顿时充斥着整个大厅。
最糟糕的是,兔子掉下来的肠子缠住了家具的木棍,就像绳索一样把它栓在了原地。兔子越是吃痛挣扎,就被缠得越紧,反而无法离开,只能被卡在家具交错的废墟里睁着红眼珠等死。
而兔子庞大的身躯也造成了另一个问题——它们被卡在家具中之后,就像是被牢固粘在那里的路障一样,堵住了后面兔子追赶池翊音的路。
池翊音在奔跑的间隙中回首,在看到一切都在按照他的计划进行时,面容上有笑意一闪而过,随即继续按照自己设计的路线向前,从家具中间穿行而过。
兔子依旧严格执行着京茶的命令,丝毫没有懈怠的追在池翊音身后,没有发觉战局已经悄然发生了变化。
它能够穿行的空间越来越狭窄,越来越危险。
兔子怪物所经过的地方,来自于其他死亡的兔子尸体支离出来的骨头,以及家具的尖角凸起,将它划得遍体鳞伤,随着血液的流失,它的速度也越来越慢。
直到最后卡死在狭窄的通道里,死不瞑目的用血红眼珠死死盯着池翊音。
本来双手揣在卫衣口袋里,悠闲哼着歌的京茶,也从最开始的漫不经心逐渐变得严肃,意识到有什么事情开始变得不对劲。
他将双手慢慢从口袋里拿出来,看向池翊音的眼神逐渐凝重,视线迅速在大厅中间的狼藉中扫过。
然后,京茶终于后知后觉的意识到……
就在他的眼前,池翊音竟然反而利用了他的兔子,完成了池翊音自己的关卡牌局。
家具一层层的倒下彼此架构,编织成蜂巢一样稳定的结构,而兔子就是粘合剂。被切割得极小的空间可以容纳人的通过,却无法让身形巨大的兔子经过。
甚至,这些小“蜂窝”成为了困死兔子的关键因素。
在察觉出真实战局的瞬间,京茶只觉自己的心脏停跳了一下,从未有过的冷意顺着脊柱攀爬,却又在下一刻尽数化为了激动的颤栗。
他呼吸急促的看着依旧在废墟困局中从容游走的池翊音,下意识上前一步想要靠近池翊音。
疯子……疯子!
竟然用自己的生命当做诱饵,让怪物成为他的仆从,将别人的力量反而化为他的力量,解构战局再重组。
要知道,只要稍有不慎,池翊音就会真的被兔子吃掉。并且这个路线……
京茶意识到了什么,赶忙去看家具和兔子被堵住的地方。
“放心,我计算过这条路线,足够让你的小兔子们卡死在这里出不去。”
池翊音磁性带笑的声音传来。
京茶闻声抬头,看到池翊音已经停止了奔跑,就站在那里注视着他。
而在池翊音的周围,家具和兔子尸体组成的蜂窝状阻碍物,已经把新涌进来的兔子全都堵在了外面,任由它们如何嘶吼着拍打用力,都无法将这牢固的阻碍物搬开。
池翊音站在其中,从容优雅,早已经算出了现在的局面。
“我好像没有说过,我对数字一向很擅长?”
他勾了勾唇,声音低沉醇厚:“虽然大多数人认为我只对文字更加敏感。”
短短一段时间,战局已然重新倾斜向了池翊音,他凭借着京茶的力量,扭转了自身的劣势。
兔子怪物有利于杀死猎物的巨大骨架,反而成为了杀死它们自己的凶器。
刚刚冲进客厅里的十几只兔子,已经气绝身亡。
而被京茶认定为必死无疑的池翊音,却依旧完好无损,只有西装外套有了皱褶。
他抬手,漫不经心的拂去身上的灰尘,抚平皱褶。
当池翊音重新抬眸,越过层层障碍看向京茶时,他的唇边甚至噙着笑意:“合理的对话需要在平等的地位下才会发生,不过我想,现在我们大概可以坐下来好好谈谈了——有关于你,以及……”
他的视线扫过挤在大厅外面的那些兔子尸体,继续道:“你的那些小宠物。”
京茶并没有因为兔子的死亡而愤怒,相反,他很兴奋,看着池翊音的眼神像是看到了最漂亮珍稀的兔子。
刚刚的失落,轻视,无聊等等负面情绪已经一扫而空,他开始重新评估池翊音,郑重的将他摆在了与自己平等的对立面上,而不是一个坏了就可以扔掉的玩具。
池翊音看懂了京茶的眼神,他知道,自己猜对了。
人的姓名由父母给予,寄托的是父母的祝福,但人的外号和一切称号、名声,才是衡量他本人性格和能力最直观的证据。
“教皇”这个称号很大,尤其是游戏场这种地方,如果没有对应的实力,绝不会轻易使用。
而实力强劲之人,最容易产生的一种状态,就是无视弱者。
就像人不会在乎蚂蚁。
池翊音见过很多类似的人物,知道只有拥有与这些人相似的实力地位,让对方看到自身的强悍,对方才会将自己看在眼里,愿意沟通。
那池翊音就为对方准备一次见面礼。
——以京茶自己的宠物,构建起的死亡。
虽然他在成功得到京茶注意力的同时,也引起了京茶更兴奋的战意,但是他很清楚,以自己目前的力量并不足以正面硬抗,只有这样才能延缓京茶的杀意,然后找出真正根除的办法来。
果然,一切都按照池翊音的计划实现了。
“你怎么做到的?”
京茶走近这些家具,惊叹般伸出手去轻抚,为这些结构的缜密精巧而惊讶。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会认为这是电脑构建的模型,每一个角度都精确到几乎没有误差……你甚至让兔子们按照你的想法在合适的时间死亡吗?”
京茶眼睛亮晶晶的看着池翊音:“你到底是谁?我开始好奇了,在教皇这层伪装下,你的真实身份到底是什么?”
刚被拽入游戏场的无辜路人。
池翊音不动声色的想着,嘴上却道:“我的身份对你来说并不重要,我们素未谋面,唯一的矛盾点,也就是‘教皇’这个身份了。”
说到这里,池翊音就轻笑着摇了摇头。
他的运气,一如既往的差啊,从幼年到现在从未有过更改。
他用“教皇”骗了所有人,让其他人畏惧于他而不敢主动上前,却没有想到“教皇”本尊将这些全都看在眼里。
从童姚的情报来看,“教皇”是很矛盾的性格,只要没有人招惹他,他可以一整个副本都安静得仿佛自己不曾来过,直到最后通关,拿着奖励离开。
但一旦有人胆敢惹怒“教皇”……挑衅之人会迎来最绝望的死亡,在痛苦中悔恨自己为什么要招惹这样一个疯子。
池翊音并没有与京茶谈和的想法,他很清楚,按照“教皇”在情报中的性格,京茶一定会不死不休。
像他说的,只能有一个活下来。
二十分钟屏蔽直播间的时间内,外界不会有任何人看到这里发生了什么,最好的杀人时间。
既是对京茶的,也是对他的。
池翊音紧密的观察着京茶的言行举止,想要以此来判断出他的性格和行事:“我看得出来,你对副本的奖励并不感兴趣。但你既然已经进入了副本,不通关就会死的规则也变成了你的上吊绳。”
“京茶,你再有实力,强到足以和系统规则作对的程度吗?”
他提出了自己的建议:“不如我们先联手从副本里离开,然后再到外面没有约束的打一场,如何?到那时,不会有任何人来打扰我们。”
“至于你所好奇的我的身份。”
池翊音轻笑,从容而无害:“离开副本后,自有分晓。”
“你想要拿回教皇这个身份,我理解。但京茶,你难道想一直保持着对我的好奇心却得不到满足吗?没有答案的悬念才最磨人。”
他微笑着向京茶说道:“你想要试试吗,京茶?”
既然你追求刺激……那就用更加有趣的事物来引诱你,让你心甘情愿转换目标,变成对我有利的局面。
京茶似乎被池翊音说动了,他精致的面容上流露出了一丝犹豫,池翊音所描述的场景简直是对好奇之人最大的折磨,比不知道凶手身份的悬疑案还要令人抓心挠肝。
但相对应的,也更加令人肾上腺素飙升,热血沸腾。
京茶只思考了一下,然后就爽快的点了头。
围在大厅外面的兔子也迅速消失,像是从未出现过的那样。
他向池翊音懒洋洋的伸了手,道:“既然说定了,那就来吧,等离开副本之后让我看看你的真实身份到底是什么。”
池翊音向京茶周围的黑暗看了一眼,眸中有暗光闪过,却依旧欣然的点了头,从层层兔子尸体之后缓步行来。
在拐过弯角,进入了京茶的视野盲区时,池翊音不动声色的取下了西装上的无脚鸟胸针,迅速按动胸针下的机关,然后将它扣在自己的手掌心中。
他主动走出了自己的堡垒,让自己暴露在京茶和危险之中,却恍若什么都没有意识到,依旧微笑着伸出手要与京茶握手。
京茶看着近在咫尺的池翊音,唇边咧开了一个笑意。
他歪了歪头,轻声问道:“不管你的真实身份是什么,我都突然觉得没那么好奇了——没有防备心到这种程度,你一定很无聊。”
“池翊音,很高兴认识你,然后……”
京茶的笑容逐渐扩大。
他的话音未落,一抹黑影猛地从他身后窜出来,闪烁着寒光的利爪直扑向池翊音。
“去死吧!”
事发突然,池翊音似乎根本就没有可以反应的时间,只能眼睁睁的等死。
“我可一点都不想等,离开副本?哈!那兴奋感来的太慢了,我不喜欢,我现在就想要看到你的死亡!池翊音,对你身份探究的乐趣,怎么能比得上看到冒犯我之人死在眼前的兴奋!”
京茶咧开唇,笑得快意:“上,当,了,哦~”
可电光火石之间,池翊音却丝毫没有惊慌错愕,反而迅速矮身向下,躲避过兔子的攻击。同时脚下猛然发力,以猛兽捕食之姿扑向京茶。
他银灰色的发丝被狂风撩起在半空中,露出他锋利俊美的眉眼。他快得几乎出了残影,那湛蓝色眼眸在黑暗中划出一道光如同蓝色闪电。
而被他扣在手掌下的胸针也终于露出了真容,一柄锐利无比的小刀从蓝宝石镶嵌而成的无脚鸟下弹出,直指向京茶的胸口。
京茶不可置信的缓缓睁大了眼睛,幽蓝色刀光在他眼中像是被一帧一帧慢动作分解,却反而让他有种等待死亡的窒息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池翊音手中的刀刺向他的心脏。
“噗呲!”
池翊音毫不留情的握紧胸针砸向京茶的胸口,一瞬间,血花飚得很高,甚至溅到了池翊音的脸上,却反而将那双璀璨的蓝眼眸衬托得更加明亮惊人。
——如何让你的敌人放松戒备?
当然是在他以为,是他自己占据了上风的时候。
同一时间,兔子的利爪也抓向了池翊音的肩膀,“嘶啦!”一声划开了他的皮肉。
鲜血涌了出来,染红了他的西装。
最讨厌污脏和疼痛的池翊音,此时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死死的盯住了眼前的少年,手掌发力,又将胸针向血肉里送进了一寸。
京茶漂亮的脸疼到扭曲,本能的想要痛呼出声,却又被池翊音扎得更深的第二刀打散了将要出口的痛呼,硬生生卡在了喉咙中。
池翊音距离他很近,让京茶甚至能够看清他的睫毛有多长,如蝶翼般。可在那眼睫下半遮着的眼眸,却冷得能够冻透心脏,一眼望进京茶的心底。
京茶甚至有种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已经被对方看透了。
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但鲜血却先涌了出来,弄脏了他的兔子卫衣。
池翊音并不恋战,在近身迅速一击之后,就立刻向外撤离,拉开了与京茶之间的距离。
刚刚消失在黑暗中的兔子,已经重新开始模糊出现在那里,用一双双通红的眼珠死死盯着他。
池翊音果断转身,向客厅大门跑去。
狂风从耳边呼呼吹过,在最紧张的时刻过去之后,神经微松,池翊音才开始察觉到肩膀上传来的剧痛。
但他脚下的步伐却丝毫未停,果决向宅子大门的方向而去。
京茶想要假意同意他的建议,骗他靠近自己然后杀了他,但他又何尝不是?
自以为是猎人的那个,才是主动走进了陷阱的猎物。
池翊音常年独自探险凶煞之地,又怎么会没有防身的本领?无脚鸟胸针下藏着的利器,不知帮了他多少忙,这次也一样。
不过,被胸针遮掩住的小刀毕竟长度有限,无法一击贯穿京茶的心脏,只能尽可能拖住京茶的行动速度,为他争取到离开的时间。
但是,够用了。
整个大宅的立体模型呈现在池翊音的脑海中,他飞快计算着自己离开大宅的最短路径。
而在他身后,慢了几拍才反应过来的兔子紧追不舍,利爪不断试图拍向他,却都被他一个急转弯侧身避开。
终于,宅子大门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池翊音!”
京茶咬牙切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池翊音一手搭在大门鎏金把手上半推开大门,一边转身循声看去。
京茶坐在兔子的肩膀上,骑着兔子追了上来。他眼眶发红,隐忍着痛苦,即便他捂住了胸口,淋漓的鲜血依旧从他指缝间流了下来。
“你伤我,就是为了逃跑吗?”
他大喘了口气,才重新道:“宅子外面根本什么都没有,你进到大雾中,必死无疑——怎么,是你可笑的尊严吗?不想死在我手里?”
池翊音看着在他数步远的地方停下脚步的兔子,微微一笑:“随你怎么想,京茶。”
“然后,再见。”
说罢,池翊音就一把推开了大门,一鼓作气冲了出去。
“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