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翊音虽然被吵醒,却没有立刻起身有所行动,而是依旧坐在原地不动声色的观察着吉普车内的情况。
这是一辆陈旧的老型号吉普车,最起码是二十年前的车型,早应该在报废范围内。或者,是因为这一次他进入的副本,在二十年前到十二年前之间的年代。
车内除了司机之外,共有四人。除了花臂男和摇滚男之外,还有一个坐在前面被座椅挡住,看不清情况。
任由车厢内如何吵闹,司机和另一人都始终没有出声。
池翊音皱了皱眉,这不是利于他的形式。
作为游戏场新人,他错过了新人局,第一次就遇到了e级副本。虽然有惊无险,但却也失去了新人引导,这使得他对游戏场的了解不够全面,全是靠着从其他老玩家那里搜集情报。
而现在,他刚结束了一场副本不说,还进行了一次高强度的写作,在离开古树镇的火车上,时间虽然变得不再线性,让他为马玉泽写完了属于她的那本书,但精神上的疲惫,还是被保留了下来。
虽然池翊音刚醒来,但他还是能察觉到自己源于灵魂深处的疲惫,连带着大脑的运转都稍微慢了下来。
他垂眼看着手中的红信封,无声的叹了口气。
完全没有休息过的感觉啊……
好在失去意识的这段时间里,并无异样发生,笔记本和胸针都还在他身上。
当池翊音将笔记本握在手中时,在他身边,一道身影散发着微光缓缓显现。
穿着小洋裙的马玉泽坐在他旁边的座位上,一手抱着书,一手搭在他的手臂上,向他微笑。
别担心,先生。有我在。
马玉泽无声的向他做着口型,笑起来时有令人心安的力量。
她没有了在马家大宅时的阴森和怨恨,毫无阴霾的笑容却更加有力。
——从池翊音成功的将马玉泽写进自己的书中开始,在他将自由和选择的权利交给了马玉泽的同时,她也成为了他的助力,可以作为存在于书中的幽灵,跟随在他左右,或是出现在任何地方,用她的力量来帮助他。
这是池翊音在幼年时就觉醒的力量。
池翊音回望马玉泽,也微微笑了起来。
比起北风,太阳永远更有力,这就是他还给马玉泽的东西——鬼魂无法感受到的温暖。
他无声的向马玉泽询问:在我睡着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吗?
马玉泽点点头:先生带我离开古树镇之后,那里就被彻底销毁了,古树镇变成了废墟。而先生睡了很久,大概三天。
三天!
池翊音心中一惊。
这绝不是正常的睡眠时常,更何况,他的身体完全没有接受到这三天睡眠时间带来的补给。
除非他对时间的感知被调整过,他本身的时间流速和外界的流速不再同步……
“嘿,兄弟,你身边刚刚是不是还有个人?”
摇记滚男的脸突然从前排座椅上出现,伸脖子往池翊音这里看,一副自来熟的模样。
但池翊音身边已经空无一人,马玉泽像从未存在过一样。
池翊音平静的抬头看向摇滚男,为对方接连的冒犯而有些不快。
“很少见到好奇心像你这么重的人,不过还是恭喜你。”
摇滚男好奇的问道:“为什么?大家难道都没有好奇心吗?”
“因为好奇心太重的都死了。”
池翊音微笑:“尤其是那些问错了问题,看到不敢看到的东西的人。”
摇滚男:……总觉得你在内涵我。
但池翊音湛蓝的眼眸平静如深海,摇滚男注视着他半晌,还是悻悻的闭了嘴,没敢再问。
“明明就有东西,我感觉到了。”
他嘟囔着,又不服气又怂:“是不是什么人形的特殊道具啊?”
“特殊道具”这个字眼就像是一种信号,不仅前面的花臂男回头看过来,就连一直安静的司机都抬起头,看向后视镜。
池翊音对其他人看向自己的视线极为敏锐,立刻回望过去,看到了后视镜里同样映出来的司机的脸。
那是一张满是横肉而市侩的脸,坚硬的肉块挤得司机几乎连眼睛都成了一条缝,却依旧能够看到其中的凶光,知道这绝不是个好惹的家伙。
玩家?还是npc?
池翊音顿了顿,对司机起了警惕心。
而这时,系统的声音终于姗姗来迟,在池翊音耳边响起。
【欢迎幸存者z1001进入副本【雪山惊魂】,初冬是连平雪山最好的观景季节,您和其他十位朋友不约而同来到这里,想要一睹磅礴雪景,您的邀请函编号为03,祝您旅途愉快!】
虽然在上一个副本中,池翊音就意识到了系统对玩家的恶意,但这一次还是让他对此有了更深的感触。
——只有玩家找到了关键物品或npc,猜对了真相,才会触发对应的剧情。
在此之前,系统对副本的情况闭口不言,提示寥寥无几,甚至还具有误导性,需要玩家自己去分辨真假。
这真是……
如果系统有实体的话,池翊音甚至想要把对方从巢穴中拽出来,亲手揍一顿。
不过,他还是从系统的介绍中,捕捉到了不同寻常的讯息。
他有邀请函,而邀请函有编号。
指的是红信封吗?这在上一次副本里可是没有的。
池翊音重新看了眼自己的红信封,上面依旧是刚刚看到的模样,并无变化。
他略一思索,伸手向自己的口袋中摸去。
果然,在他没有发觉的时候,竟然真的有另一封信出现在了那里。
信封上不仅明确写着他的名字,指明由他收信,并且在上角的邮票中,仔细看时确实能找到一个花体变体的“3”。
第三封邀请函。
这代表什么?
池翊音眼眸闪了闪,拆开了手里&记30340;信件。
【亲爱的三号先生:
一别多年,连平雪山之行的愉快依旧令人印象深刻。又逢初冬,故诚挚邀请三号先生再次前来连平雪山一叙。】
“不过说真的,你来这个副本竟然还穿这么点,哇!你都不怕冷的吗?”
摇滚男安静不到几分钟,就又好奇的伸过头来,问道:“你该不会和那边那个纹身的一样想要耍酷吧?连平雪山的温度最低能达到零下四十度至四十五度,你知道那是什么概念吗?你露着两个耳朵出去走一圈回来,耳朵就能无痛切除了。”
“等等!你该不会是被随机进这个副本的吧?如果什么准备都没有就来的话,那你可真是挺倒霉的。”
摇滚男看着池翊音的眼神带上了同情:“要是死在别的副本里,好歹能吃饱喝足暖洋洋的死去,在这个副本里死了还要变成冰雕,以后再有人来都能看到你……”
说着说着,摇滚男忽然哽了一下。
——被他提到的花臂男听到了声音,又一脚踹了过来,把摇滚男踹老实了。
池翊音不动声色的将邀请函重新折叠好,放回口袋里。
而根据从他醒来到现在的观察,已经能够大致确定车厢内其他三名乘客和司机的情况。
摇滚男明显是个分享欲很旺盛的人,他不一定是故意打扰别人,只是在暗搓搓的希望其他人也能听到他喜欢的音乐。
对于池翊音的关注,大概也是出于此。他想要向池翊音分享他自己知道的情报,恨不得拉着池翊音一直说个不停。
以往来说,这类人并不是池翊音会喜欢的性格。
但是对于现在而言,反而是一件好事。
池翊音微笑起来,目光定定的看向趴在椅背上的家伙。
摇滚男顿时觉得毛毛的,后背都发凉,好像被蛇类盯上的可怜小老鼠。
那大花臂这么可怕吗?
他心里犯着嘀咕,但或许是因为池翊音的外形看起来太过绅士而温和,让他丝毫没有怀疑到池翊音身上。
“看来到目的地还有些距离。”
池翊音指了指自己旁边的空座位,不带一丝温度的微笑:“要来聊聊天吗?总好过无聊的一直坐着。”
摇滚男的眼睛顿时亮了。
他毫不犹豫的点点头,从前排的座位翻身过来,一屁股坐在池翊音旁边。
前面的花臂男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对池翊音的举动不屑一顾,大声嘟囔了一句“找盟友也得看看别人配不配,别什么阿猫阿狗都接受”。
见池翊音无动于衷,本来还想要联合池翊音,一起排挤这个让他看不顺眼的摇滚男的花臂男,顿时脸色就不好看了。
他冷哼一声,抱臂睡了过去,一副出了什么事他都不管的架势。
池翊音对这种拉帮结伙的行为倒没有什么反应,只是低声询问着摇滚男有关这次旅程的情况,在言语中多有引导。
他的态度记让摇滚男很是高兴,看到花臂男吃瘪,就像是看到校园霸凌的家伙被别人揍了一样出了口恶气,因此对池翊音更是知无不言。
池翊音没费多大力气,就不动声色的让摇滚男主动说出了他所知的情报。
【雪山惊魂】虽然是c级副本,却是c级里最为简单的一个,差不多和【亲爱的家】一样有名。
不过,它出名是因为它的奖励等级是c级,难度却是d级,因此玩家们给它起了个外号,叫“送分菩萨”。
在副本的背景故事里,住在连平雪山附近的人们每逢初冬旅游旺季,就会有十一人随机收到旅游邀请函,还有目的地旅店已经付完费用的房卡,请他们到此一聚。
但这十一个人很多都各不认识,甚至不像邀请函上写的那样,在很多年前去过连平雪山。
这让很多人莫名其妙,并怀着警惕心的没有前往,把这件事扔到脑后。
可那些没有去雪山的人们,不管他们是因为时间上的冲突走不开、警惕不敢随意接受邀请,或是别的任何原因,只要他们没有在规定的时间前到达雪山下的旅店,第二天,就会被发现死在家中,脑袋被砸了个稀巴烂。
这件事引起了雪山小镇的轰动,他们怒气冲冲的赶往百里之外的雪山,猜测凶手一定就等在旅店里。
但是当他们推开旅店大门时,却惊呆了。
——那些赴约前来的人们,都死在了旅店的大厅里。
他们的脑袋被人割下来,放在围绕着壁炉的沙发上,而壁炉里噼里啪啦烧着的,正是他们的尸骨。
其中数具尸骨已经被烧成了焦炭,人油滴落,而人肉的焦臭味弥漫。
小镇的居民们被这可怖的一幕恶心得当场呕吐不止,逃也似的离开了这里,并找来了小镇警署的人。
但当探长带着人如临大敌前来时,推开旅店的大门,却发现并无居民们描述的那种场景。
只有旅店的老板娘坐在壁炉前的摇椅上,昏昏欲睡。
探长审问了老板娘,可老板娘莫名其妙,说她这里早好几年就没有客人了,今年冬天更是一个人都没有。别说死人了,连鬼影都没有,难不成死的是鬼?
老板娘又委屈又愤怒,把探长骂了个狗血淋头,让探长拿证据出来。
可当探长回到小镇上,想要再看看那些没有去赴约之人的尸体时,却发现那些人的尸体在停尸房里不翼而飞,彻底失去了踪迹。
好像这一切都是一场冬日漫长黑暗中,不堪孤独的神经产生的无聊错觉。
根本没有人死去,也没有人收到过诡异的邀请函。
死者的家属们一开始还去镇上警署哭泣,探长也忙得焦头烂额,想要搞清楚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是很快,有关于雪山的一切都迅速被他们遗忘,好像有人取走了他们的记忆。
就连那十一人存在过的痕迹都被彻底抹除了。
死者的家记属们不记得自己有过这样一位家人,照片上死者的身影消失,毕业合影册里属于他们的那一页变成空白,他们在小镇上所有的过往都荡然无存。
只有家属们偶尔盛饭时多盛了一碗,回神时又疑惑的放下碗,苦笑着说自己真是老了。
而探长也总是想要去停尸房,却在开门的瞬间忘了自己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这样的情况,持续到了第二年的初冬。
同样的日期,同样的信封和措辞,不同的十一个人接到了新的雪山邀请。
重复的死亡和不断丧失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