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女人换了妆容, 又因为神情和衣着的不同而产生了变化,看起来与之前成熟干练的职场女性的形象有很大的不同,但池翊音依旧认得出来,眼前的演奏者就是小巷中的女人没错。
就算是去整容, 削骨磨皮, 但人的面部骨骼特征是不会被完全改变的, 只有遗传的基因和人种特征会决定面部骨骼。
有的人种鼻梁高, 有的人种颧骨宽……这些都是用来分辨他人的重要特征。
但更令池翊音感到诧异的, 却是女人的状态。
之前还明显放松又不设防的女人, 现在却像是已经落入了彻底绝望的境地, 甚至对外界的环境也提不起任何情绪,失去了所有生活的勇气。
不过其他玩家并没有发觉女人的不对劲之处,甚至有人为女人鼓起掌来。好像这里不是游戏场, 而真的是现实中某一处烛光音乐会。
女人提裙行礼后,已经坐在了琴凳上,黑猫的尾巴也灵活的扫过来,为她翻开了琴谱。
她的手指落在琴键上, 优美的音色立刻流淌在咖啡馆里。
不少玩家的脸上都露出了沉醉怀念之色, 原本紧绷的神经也慢慢松弛了下来, 逐渐在咖啡馆舒适的座位上瘫成一团, 真如现实中的咖啡馆一样,完全放松了警惕。
池翊音微微皱起了眉,心下却也叹息,知道这些玩家会有这种反应的原因。
游戏场和现实相比, 太苦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降临的死亡危机, 看不到离开的希望……精神崩得太久, 就算再坚强的人,也会累,源自灵魂的疲惫无法通过休息来缓解,逐渐累积之下,不少在游戏场苦苦坚持多年的玩家,已经是强弩之末。
这种情况下,乍然看到与现实极为相似的环境,甚至这里还看不到明面上的危险,确实会让人产生放松心理。
只是,轻松真的是好的吗?
昏暗烛光下,池翊音转眸看向顾希朝。
这位最擅长用轻松无害的假象捕猎玩家的前副本boss,此时也紧紧皱着眉,不快的看向弹钢琴的女人。
“你察觉什么了吗?”
池翊音走过去,压低声音问道:“和你的副本,是不是很相像?”
虽然池翊音还没有看清楚咖啡馆之内,到底掩藏着什么样的危机,但是他本能的怀疑着系统和副本,从不天真的指望系统会给玩家们留活路。
就像是猪笼草,用无害的外表和香甜的气味迷惑猎物,只等猎物真的放松,就会将猎物吞入腹中。
池翊音在雪山旅馆曾经见过相似的情形。
但顾希朝却摇了摇头:“不,这里和雪山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他眼神严肃,唇抿得发白,半晌才低声道:“我看不到这里有任何危险,和真正的咖啡馆没有区别。”
大部分人只看到了连平雪山震撼磅礴的美,却忽略了低温和雪山带来的危险,正如副本名称所言,那里绝非是毫无危险的度假胜地。
可娃娃咖啡馆不一样。
即便是亲手布下过最危险细致之局的顾希朝,也看不透咖啡馆的危机到底在哪里。
池翊音站在他身边,缓缓抬眸看向钢琴和女人。
但这一看之下,池翊音却发现了不对劲。
白蓝……并不在他的座位上。
在最初冒头却被池翊音狠狠打压了之后,白蓝就一直沉默的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不说话也不参与,好像一抹默默观察他人的幽魂,即便是池翊音这边传出声音兔子和猫打架的时候,他也没从座位上挪起来屁股半分。
但现在,
他却消失不见了。
池翊音皱眉,快速的扫过全场,但昏暗的烛光大大限制了他能够看清的视野范围,让他短时间内没有看到白蓝的身影。
这位暂居区的幕后掌管人……是想要做什么?
池翊音并不认为白蓝这样的a级会犯和其他玩家一样的错误,也耽于享乐放松。
甚至换句话说,正是白蓝才使得游戏里的玩家有了对暂居区的依赖感,有了除副本之外的第二个选择。
白蓝和其他几个a级一手缔造了这一切,他不可能看不透现在咖啡馆里的暗流涌动。
正在池翊音这样想的时候,他的脑海中忽然有另外一件事划过。
……在之前,白蓝可是尤其针对京茶,因为旧怨而对京茶大开嘲讽。
那个时候如果不是池翊音恰好赶到咖啡馆,京茶势必会与白蓝一战,搅得咖啡馆天翻地覆。
——京茶和红鸟是为了他而来,那白蓝呢,他到这个副本到底有什么目的?
这个疑问如闪电一般划过池翊音的脑海,而他也立刻意识到了白蓝对京茶掩藏起来的杀意,瞬间抬头看向京茶的方向。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猛地从黑暗中窜出来,扑向京茶。
而京茶对此无知无觉,还捧着蜡烛小小声的抱怨自己听不懂钢琴。
咖啡馆里恬静悠闲的氛围使得所有人都或多或少放松了警惕,钢琴声和昏暗的气氛成为了最佳的掩体,让京茶没有第一时间发觉冲自己而来的危机。
池翊音瞬间眸光一凛,长腿一迈就冲向京茶身后的那道人影。
京茶的余光扫过,发现了在自己对面疾驰而来的池翊音,他不由得有些错愕,但这也让他从刚刚的放松状态紧绷了起来,立刻察觉到了身后扑过来的风。
他迅速回身看去,一张在烛光中半明半暗的脸出现在他的视野内,狰狞如厉鬼。
那人在笑,丝毫不在乎自己已经被京茶和池翊音发现的事,好像对他来说,他最想做的事情已经得逞。
那张脸……分明就是刚刚被池翊音发现消失了的白蓝。
被池翊音提醒了的京茶反应迅速,浑身的肌肉迅速紧绷,丝毫不准备留手,藏在靴子里的小刀已经落进了手里,就准备在白蓝靠近的瞬间冲上去反击。
谁料白蓝在与京茶擦身而过的时候却没有停下,反而转了个弯,绕过京茶直扑向一直坐在后面的红鸟而去。
京茶眼眸一点点睁大,没想到白蓝对自己竟然只是虚晃一招,反而去攻击这对搭档中较弱的那一个。
但他的身体已经冲向了原本白蓝所站立的地方,手中小刀挥向他本来预判的白蓝心脏的位置,却只扑了个空。
最糟糕的是,在惯性作用下他无法及时调转方向,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与白蓝擦身而过,当他侧首看去时,白蓝甚至向他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想赢我?
白蓝无声的做出口型:做,梦。
红鸟意识到不对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白蓝已经近在咫尺,眼看着就要冲过来,而能保护他的京茶却在几米之外,就算以最快的速度反冲过来,也追不上白蓝的距离。
但就在这时,却猛地响起一声清脆的瓷器碎裂声。
“咔嚓!”
咖啡洒了满地。
白蓝等人听到声音本能的循声看去,然后便猛地撞进了一双在烛光下熠熠生辉的湛蓝眼眸中。
凌厉的眸光在昏暗中快得几乎出了残影,那蓝色美得惊心动魄,令人忍不住屏住了呼吸,震撼于那份美丽之
下的危险锋利。
而也就是这一停顿,白蓝冲向红鸟的势头停了一秒,给京茶和池翊音留下了充足的反应时间。
池翊音在冲向白蓝的时候已经来不及去找趁手的武器,于是他顺手拿起了桌上的咖啡杯,毫不犹豫的将它敲碎在咖啡桌上,瓷器碎片在他手中成了最锋利的刀,在与白蓝近身的瞬间,毫不留情的抬手快速一划。
白蓝被池翊音逼得不得不暂时放弃了红鸟,转而仰头去避过池翊音手里的刀锋,险险躲开了原本要落在他咽喉上的瓷片。
但作为代价,白蓝的手臂被割破。
血腥气弥漫。
几人快速动作时掀起的风将蜡烛吹得摇晃不止,光影缭乱,像是随时都有可能熄灭。
在昏暗中,白蓝趁机向后退开了几大步 ,拉开了和池翊音的距离。
而京茶也已经冲到红鸟身前,将惊魂未定的红鸟牢牢护在自己身后,警惕的盯着白蓝。
钢琴声逐渐激烈昂扬,从轻柔转为重而有力铿锵,像是贝多芬抗争命运的愤怒和痛苦,遮去了咖啡馆里所有打斗带来的杂音。
玩家们随着钢琴声而逐渐沉醉,被钢琴的情绪带着情绪,慢慢进入精神世界,对外界逐渐失去了感受,根本没有发现在他们欣赏音乐的时候,另外一边的几人已经打了起来。
坐在吧台后的长裙女子安坐在摇椅上,将咖啡馆内的一切尽收眼底,却依旧神情恬淡,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在她眼前的蜡烛安定燃烧,烛光没有一丝一毫的晃动。
她的影子落在后面的墙上,被拉得老长。
而她垂眼低笑,似有无限婉约。
“你还好吗?受伤了吗?”
京茶快速询问着红鸟,但眼睛却死死的盯着不远处的白蓝,看起来恨不得现在就冲上去杀了他。
红鸟赶紧点头:“我还好,不用担心。”
京茶这才堪堪松了一口气,心脏落回胸膛里。
白蓝捂着自己受伤的手臂,却对自己的小伤毫不在意,只是微笑着看向众人,意味不明的笑容像是在酝酿着什么计划。
血液顺着池翊音手里的瓷片滴落。
他慢慢站住身躯,眉眼冷肃的看向白蓝,半晌,却反而轻笑了起来,像是根本不担心白蓝在计划任何坏事。
“不管你想要做什么,我都劝你先去止血,不然等死了的时候,可不要怨我没有提醒你。”
池翊音微笑,指了指白蓝的手臂:“或者,你可以试试放开捂着伤口的手,感受一下?”
白蓝不明所以,但出于对池翊音的警惕,他还是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
最开始的一眼漫不经心,但慢了几拍之后,白蓝逐渐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如果只是划伤了手臂的话……会有这么多血吗?
他看着从指缝间涌出来的鲜血,在专注的感知之下,也发觉了自己手臂似乎发凉发麻,明明只是小伤而已,但整个受伤了的手臂却好像全部被切掉了一样,逐渐失去知觉,脱离了大脑的操控。
白蓝心中疑惑,慢慢皱紧了眉头,却没有像池翊音建议的那样松手查看。
之前他就已经领教过池翊音的厉害,不敢掉以轻心。
忽的,白蓝意识了什么,猛地抬头看向池翊音,错愕道:“你……臂动脉?”
池翊音挑了挑眉,做出赞许的模样点了点头:“看来在这一点上,你确实要比京茶强一些——他死到临头的时候,都不知道自己会怎么死亡。最起码你还知道自己死亡的原因。”
“怎么
可能!怎么可能有人能精准找到动脉所在,还是这种光线……”
白蓝嘴上不相信,捂着伤口的手掌却越发用力,绝不敢稍微松开半分。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能够感受到体内血液的快速流失,从指缝间流淌的血液好像永无止境,失血过多也让他逐渐手脚冰凉。
在池翊音没有提示、他没有意识到这件事之前还好,但在他意识到自己的伤势之后,情况就急转直下,他对伤势的感知突飞猛进,一时间甚至分不清到底是生理上的受伤,还是心理上带来的压力。
白蓝感觉头晕目眩,跳跃烛光中,池翊音的脸也明灭恍惚,在他的视野中出现了重影。
“我不是说过吗,先生。”
池翊音微笑时,神色悲悯如神祇:“不要轻举妄动,否则,下场就只有死——我似乎提醒过你才对,但你怎么没有放在心上呢?”
白蓝怎么能想得到,之前在直播中看起来那样绅士温和的池翊音,竟然是与他外表截然不符的狠角色!
说杀就杀,绝不犹豫——这是一个新人该有的态度吗?
如果白蓝不知道内情,恐怕真的以为池翊音才是“教皇”。
京茶也慢慢回过神来,猜到白蓝这次跟着他们进入副本,恐怕从一开始的目的,就是为了针对他们。
他抿了抿唇,表情阴沉得难看:“白蓝,我真应该在当年就杀了你,那样的话,就不会有今天的事了……”
“错了,京茶,你说反了。”
白蓝冷笑,他的眼睛在昏暗中闪烁着阴冷的光:“如果当年我没有顾念曾经志同道合的情谊,没有留你一命,就好了。”
“要不然,我也不会专门跑这一趟。”
他说话的声音逐渐低弱下去,即便强撑着气势依旧惊人,但中气不足的声音还是能够听得出来,在血液大量流失的情况下,他的力量也随之流失。
如果他不立刻去处理伤口,就像池翊音所说,只会失血过多而死亡。
京茶眼中满是快意,勾起一个笑容就想要嘲讽白蓝,却被白蓝抢了先。
白蓝冷呵一声,神情轻蔑,当他再抬头看向池翊音几人时,已经恢复了平素在暂居区惯有的高高在上的冰冷和高傲。
“就算你一时伤了我,然后呢?”
白蓝嗤笑道:“伤口可以愈合,但另外一件事,却不一定了。”
“比如……”
他抬起手,指向池翊音几人放在咖啡桌上的蜡烛:“蜡烛熄灭了,可就没有第二次机会。”
红鸟一愣,对这个副本最为熟悉的他率先反应了过来,赶紧低头看向桌上的蜡烛。
而在刚才众人掀起的狂风中,烛光已经几乎被吹到熄灭,现在也不过是挣扎着燃烧起一点光亮,却已是残烛,随时都有可能熄灭。
池翊音注视着烛光,眉心一跳,立刻抬头看向吧台的方向。
长裙女子正趴在吧台上,笑吟吟的向这边看来。
“池先生。”
她温温柔柔的唤道:“不是嘱咐过你们,绝对不要让蜡烛熄灭吗?”
池翊音的眼眸猛地阴沉了下来,立刻大跨步走向吧台。
副本中所有出现的事务,都有可能是规则和线索,但是重要与不重要的东西掺杂在一起,难以判断店长哪一句是有用哪一句不过是闲聊。
但有关于蜡烛,池翊音却记得很清楚。
——不可以让蜡烛熄灭。
店长特意的叮嘱,已经与副本规则无异。
如果不是白蓝突然间发难,他们
也会将蜡烛保护得很好。但事发突然,一瞬间对于蜡烛和人命的取舍,他们所有人都选择了保护红鸟。
但现在看,这根本就是白蓝早就计划好的。
他的目的不在于杀掉红鸟,而是想要用这件事当做诱饵,趁机对几人的蜡烛搞些小动作,让蜡烛熄灭。
熄灭之后,会发生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