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场券。
烛光音乐会,蜡烛相当于是玩家听者身份的证明和入场券,如果蜡烛熄灭,他们就会失去参加音乐会的资格。
甚至,被排挤在音乐会之外。
池翊音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于是第一时间想要抓住长裙女子。
擒贼先擒王。
到目前为止,咖啡馆里唯一一个出现的本土nc就是店长,不管长裙女子除了店长之外还有什么身份,抓住她都不会亏。
池翊音的手臂已经落到近前,长裙女子却丝毫没有慌乱,反而眼睛一眨不眨的注视着他,那双温柔恬静却普通得毫无闪光点的眼睛,现在却像是不可挣脱的旋涡,几乎要将所有注视着她的人吞没。
而池翊音的神智不正常的晃了晃,他眼前本来清晰的景象开始出现了重影,与咖啡馆截然不同的场景出现在他的眼前,一幕幕像是快速播放的老式幻灯片。
那是阴雨天,倾盆大雨中繁华的街道空无一人,只有被淋得浑身湿透的女人在雨中奔跑,即便她拼命将手提袋护在身前,但袋子里的文件依旧被雨淋湿。
更加雪雪上加霜的是,她脚下一滑,摔倒在了湿滑的地面上,磕得头破血流,失去了知觉倒在雨中。
女人再醒来时,一只黑猫蹲在她的头顶,金色的竖瞳一眨不眨的看着她,成为了昏暗中唯一的光亮。
她愣了许久,才伸手想要去碰那猫咪。
但黑猫只是甩了甩尾巴,就消失在了黑暗中。
女人头上的伤磕得不轻,让她破费了一些力气才挣扎着从地上站了起来,踉踉跄跄的往家走。
即便被大雨淋湿,也没有人来帮她一把,没有人关心她一声。
街道上的车子快速驶过,溅了女人一身的泥水,但她只是看了看袋子里已经湿成一团的文件,苦笑了两下后就失去了所有挣扎的力气,只是浑浑噩噩的走在街上,心中一片迷茫。
场景一转,女人低头站在领导面前,被毫不留情的大骂指责,她低着头双手紧握,一言不发。
女人在公司时的一幕幕场景在池翊音眼前迅速滑过,看着她被领导斥责不满,被同事排挤孤立,背后的中伤和嘲笑。
任由女人如何挣扎努力,换来的好像都只是更加不堪的处境。
而当她满身疲惫的回家时,桌子上堆着山一样的账单,父母兄弟唠唠叨叨的指责,“别人家孩子”的比较,左邻右舍的争吵声和孩子尖叫声。
女人低垂着头双手紧握,一言不发,好像已经习惯了默默承受。
但是池翊音分明看到,她身上的黑气越来越多,而紧握的双手中,甚至逐渐开始有血液滴落,像是力气大到刺破了肌肤,流出鲜血来。
池翊音心中清楚,情绪继续这样累积之下,只有唯一一种可能。
——雪崩。
果然,下一幕印证了池翊音的猜想。
在终于又一次母亲拿出医院的缴费单时,唠唠叨叨成为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女人彻底爆发了。
她歇斯底里的哭喊,哭哭笑笑状若疯癫。
母亲的神情错愕,不明白她为何会突然发疯,兄弟大骂她自私摆臭脸,家门也被咣咣敲响,楼下孩童的
家长不快的找来说女人吓到了自家的孩子,不许女人再哭。
池翊音看得清楚,女人眼中的光,一点一点,熄灭了。
她疯了一样的大喊,嗓子破了音甚至咳出了血,然后推开所有人,不管不顾的疯狂跑向家门外。
这是另一个雨夜。
女人却主动冲进了雨幕中,哭嚎的声音不似人声,雨水在她脸上蜿蜒流淌,一时分不清到底是雨水还是泪水。
她没有注意到,自己重新回到了之前昏倒时的巷口。
直到黑猫用尾巴勾住了女人的脚。
她低下头,就看到了一只仰头看着她的猫,那双黄金竖瞳里好像满满全是她。
——在所有人都指责她的时候,却有一个生命,如此重视她。
女人被打动了,她弯下腰想要抱起黑猫,黑猫却敏捷的躲开了她,转身向小巷深处跑去。
她情急之下迈开腿追了上去,跟着黑猫的脚步不知转过几个弯,也不知道自己在跑向哪里。
直到光亮出现在她的面前,在黑暗没有人声的雨夜里,为她驱散了一片黑暗。
女人愣愣的抬起头,就发现了从窗户透出光亮的咖啡馆。
而大门已经打开,悠扬的音乐从咖啡馆里飘出来,混合着咖啡与牛奶的香气,温暖得令人想要落泪。
黑猫就蹲坐在台阶之上,静静的看着她,它的尾巴敲在地面上啪啪作响,似乎是在提醒女人走进来。
女人也像是被蛊惑一般,慢慢走上了台阶,走进了咖啡馆……
在幻灯片消失的最后一瞬间,池翊音终于这梦一样的模糊中,看清了那女人的脸。
分明就是……此时坐在钢琴前弹奏的女人啊。
就在池翊音从那不对劲的晃神中强制自己清醒过来时,却发现店长身后的钟表上指针甚至没有移动,而自己的手臂依旧扬在空中。
“啪!”的一声,却是有人抓住了他的手腕。
池翊音下意识侧眸看去,就见黎司君在自己身边微笑。
“音音,这次你可以打错人了。”
黎司君笑起来时眼波流转,金棕色的眼眸如同融化的黄金。
池翊音张了张口,但不等他问出什么,却只觉得一阵微风刮过,人影晃动不定,而他眼前的亮度明显暗了下去。
他回身看去,就见摆在咖啡桌上的几根蜡烛,已经猛然熄灭了烛光,只剩一缕轻烟飘散。
黎司君的眼眸,成了这片昏暗中最为明亮的金色。
他注视着池翊音,微微笑起来,眼眸熠熠生辉。
下一刻,池翊音只觉得天旋地转,他只来得及与站在不远处的京茶和红鸟对视了一眼,就猛地坠入了黑暗。
而与他一起消失,还有坐在吧台前的黎司君。
长裙女子依旧趴在吧台上,静静注视着这一切的发生,似乎并不意外。
直播前的观众们,根本没有发现池翊音等人不见的事,在他们眼前,池翊音等人依旧坐在咖啡馆里。
只不过,他们都倒在了沙发和咖啡桌上,似乎听着音乐睡着了。
[在副本里睡觉?主播心可够大的啊,怎么想的?村头二傻子都不会这么做吧?]
[或许是人家艺高人胆大呢,大佬的事,你这种早晚会死的垃圾少操心。]
[我怎么看不透主播……一会强一会弱的,是不是智商间歇性上线啊?]
[笑了,你一个连下副本都不敢的人,说这呢?主播要是智商间歇性,你就是压根没智商,杀了你当肉吃都怕你污
染我的胃。]
[???嘶,前面的弹幕发言风格怎么有点像“屠夫”啊……]
[不过钢琴真好听,总觉得想起了以前在家的时候,唉,那个时候总是怨天尤人的,觉得自己活在地狱里,没想到现在才是真的地狱。我想家了,我要回家。]
[这个副本看起来没什么难度啊?听咖啡馆店长那意思,只要守住蜡烛就是安全的?还能在这放松休息?动心了,下次我也进这个副本试试。]
直播前的观众们根本不知道,在他们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咖啡馆内,已经悄然发生了变化。
白蓝阴沉着脸走向吧台,向长裙女子扬了扬下巴:“麻烦帮我拿医药箱来,我需要把伤口包扎好。”
“这个池翊音……啧,不知道他现实里到底是什么身份,医生吗?竟然连臂动脉都做得到。”
血液顺着他的指缝滴落,沿着地面形成了一圈痕迹,血腥的气味弥漫,却被咖啡馆内柔和的花香咖啡香覆盖。
玩家们坐在沙发上听得如痴如醉,半眯着眼像是下一刻就会睡过去。
白蓝视线冰冷的扫视了一圈,看着那些玩家时,不像是在看一条活生生的生命,而是一个可以被利用后就扔掉的道具。
——或许这道具还要加一个功能。
就是乖乖的把他们辛苦用生命换来的积分,送到他手里。
长裙女子并没有拒绝,而是真的转身拎出了一个医药箱,放在了吧台上,然后便依旧是那副欣赏音乐的神情。
白蓝虽然是a级,但已经很多年都没有下过副本了。
就算他曾经在游戏场里是最顶尖的那一撮人,但在多年的疏于锻炼之后,也已经慢慢与京茶这样依旧活跃在战斗一线的a级拉开了差距,刚刚如果不是他取巧又利用了咖啡馆,甚至连近京茶的身也做不到。
而显然,养尊处优衣食无忧的生活,也让他对疼痛的忍耐能力大大下降,现在想要处理伤口,却稍微动一下就疼得闷哼出声,不敢多移动半分。
白蓝抬眼看了看无动于衷的店长,只好自己开口:“帮我。”
他的语气算不上好,但长裙女子依旧像刚刚为他提供了医药箱那样,又满足他所说的,抬手从他的伤口上方拂过。
刚刚还汩汩流淌的血液,立刻就慢慢止了血,不再涌出,甚至在白蓝的手掌下,伤口依旧在渐渐愈合。
堪称神迹。
白蓝对此却并无诧异,只是习以为常的放下手,礼节性的向店长点了点头,冷淡的道了声谢。
他看着已经失去了池翊音等人踪迹的咖啡馆,冷哼了一声。
“早知道京茶会成为绊脚石,当年就不应该心软……”
白蓝的声音很低,像是在喃喃自语。
但一直没什么特别反应的长裙女子却掀了掀眼,在他身后冰冷而平静的注视着他的背影。
咖啡馆内少了几根蜡烛,却多了几个人偶娃娃。
它们被摆放在了咖啡馆各个角落里,甚至钢琴前的琴凳旁,还摆放着两个人偶娃娃。
它们穿着精致漂亮的西装,并肩靠在一起,分明是在女人没有出现之前,被放在琴凳上的那两个人偶娃娃。
娃娃棕色的头发和黑色的眼睛在烛光下闪闪发亮,微笑时看起来好看极了。
而在其他各个角落里,娃娃也渐渐多了起来。
逐渐从激烈昂扬转变得温柔低沉的钢琴声,就像是最好的安眠曲,玩家们都像是重新回到了母亲的怀抱,在母亲轻柔的晃动和拍打中,眼皮越来越沉,困意涌上来。
然
后,他们微笑着闭了眼,横七竖八的倒在沙发上,呼吸均匀。
钢琴声也已经到了结尾。
长裙女子站起身走出吧台,向钢琴前弹奏的女人走过去,从后面轻柔的拥她入怀。
“睡吧。”
她温柔低沉的声音带着可靠的安心感,轻轻响在咖啡馆中:“睡吧,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不是你的错。到现在为止,一切都辛苦你了。”
“然后接下来的,就交给我吧。”
长裙女子慢慢弯下腰,将怀中的女人越抱越紧,低声耳语道:“你可以放下一切,安心睡去了,再醒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是你喜欢的模样。”
女人颤了颤眼睫,一行泪流了下来。
然后,她在长裙女子的怀中,慢慢闭了眼。
“我恨她们,更讨厌这个世界,我希望自己没有出生过。”
女人低低的呓语。
长裙女子并没有半分忽视,依旧温柔的回应她:“嗯,我知道。”
“我都知道,你的一切……”
女人终于闭了眼睛,脸上犹带泪痕,唇边却带着笑意。
长裙女子垂下眼眸,口中低颂着韵律古怪的调子,像是在进行某种诡异的仪式。
而随着她的怀抱越来越紧,怀中的女人终于在一个瞬间,消失不见。
一只人偶娃娃落进了长裙女子的怀里。
那娃娃穿着颜色艳丽的半点裙子,扎着两个麻花辫,笑起来时还能看到可爱的小虎牙,可爱又明媚,令看到的人也忍不住有好心情。
长裙女子微微笑了起来。
“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
她轻声哼着歌,带着娃娃走向窗户一角,动作轻柔的将娃娃放在了繁花之间。
而当她回过身时,咖啡馆的大门已经打开了一条缝,阴冷带着雨水腥气的风吹了进来。
“呼”的一下,所有的蜡烛都在瞬间熄灭。
咖啡馆突然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当水蜡烛再次亮起来时,原本躺在沙发上的玩家们都已经消失不见,连带着他们的私人物品和桌上的咖啡,甚至是池翊音和白蓝打斗时的瓷器碎片,还有白蓝滴落在地板上的鲜血。
全都消失得干干净净。
像是这里从未有人来过一样。
只有白蓝坐在吧台后面,轻轻叩着眼前的桌板,向长裙女子微笑起来:“请给我一杯咖啡。”
……
池翊音记得很清楚,自己应该是在教堂孤儿院长大的。
但是当他睁开眼时,却错愕的发现,自己竟然躺在床上,周围的一切都那么像他十二年前的家。
——那个早已经被他刻意遗忘的地方。
他翻身坐起,却在瞥到旁边的镜子时皱起了眉,有些错愕。
印象中,他应该是银灰色的头发才对……但现在,他的头发是棕色的。
“你醒了。”
冷淡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池翊音侧身看去,一双钢蓝色的眼眸,猛地撞入他的视野内。
他瞳孔紧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