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翊音仰头看去时,那雕像垂眼向下,带着高高在上的悲悯,微蹙眉头似乎是在为世间罪恶而悲伤,黄金打造的眼珠在烛火的映照下熠熠生辉。
这里的雕像在面貌上全都没有性别特征但神色各异,或哭或笑或怒,如人间百态。
但莫名的,池翊音觉得它们的面容竟然有些许相似之处,那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让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
“副本让我看到的,是它认为中我最喜欢的场景和时光。那你这里呢?”
池翊音垂眸看向身边的黎司君:“既然你身在这里,它也是副本根据你的记忆来重现出来的吧?这里,代表了你记忆中最美好的时光吗?”
在池翊音看来,黎司君并不是有虔诚信仰的信徒——比起侍奉别人为神,黎司君的骄傲和独立思考能力,都使得他只会遵循自己的原则和思想,而不是将其他存在奉为自己的神,让别人的头脑代替自己思考。
既不是信徒,也不是神职人员……那为何黎司君被复现的记忆,会是教堂?
黎司君闻言,并没有立刻回答池翊音,他只是掀了掀眼睫,沉默而近乎于冷酷苛刻的环视教堂,过往的记忆一一在他脑海中浮现。
当与记忆和情感挂钩,无论环境还是气味,抑或只是相似的物品,都会令人感到自己重新回到了过往,当时的情感覆盖灵魂。
黎司君慢慢停下了脚步,修长的身躯独立于教堂穹顶大厅之中,但满室的黄金雕像与高耸层高带来的压迫感,却丝毫没有压倒他自身的气势,只成为了他的陪衬。
他沉默良久,才轻声笑了出来:“美好?”
他轻声重述着池翊音的形容词,不置可否。
如果要他来形容的话,他并不会将此归为美好,而是——觉醒。
生命中某一刹那,人会忽然对自己所身处的世界和环境产生质疑,甚至会对世界的虚假产生怀疑和厌恶,想要从过去的无力中挣脱。
一种从未有过的感受降临灵魂,而很多人将它称之为,觉醒。
像是终于睁开了眼,看清这世界。
只是对黎司君而言,这个过程是相反的。
“这座教堂对我来说,绝对称不上是美好。但是它对我来说,确实有着重要意义。”
黎司君并没有隐藏,而是难得坦荡的向池翊音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所想。
“就是在这里,我看清了我自己的想法,于是,整个世界开始震动。”
黎司君垂眸轻笑,重新回忆时也觉得颇为有趣。
那时对他而言激烈的情绪,已经不足以伤害他了,现在回首看去,只会觉得嘲讽。
池翊音说,这是美好……某种程度上,他并没有说错。
大梦初醒的感受,确实极为美好,生命迎来重要的转折点,于是过往所有的坚持都天翻地覆,只剩下最真实的自己。
以及被剥下虚假外衣,血淋淋的真实世界。
“音音,你亲眼见到过死亡的人吗?”
黎司君低声轻语:“注视着他们已经空洞无光的眼睛,你能想到的,是什么?”
池翊音没想到黎司君会问出这样的话,他先是一愣,随即也被黎司君勾起记忆,慢慢回忆起了过往自己在探索凶宅时的经历。
作为职业家,池翊音一向认为,只有最激烈的情感才有被书写的价值,而想要去寻找人类最极端的情绪,最好的选择,就是在他们曾经死亡之地。
从那些恶鬼口中,池翊音所看到的,是寻常人眼中平和无聊世界截然不同的另一面。
——光明身后的影子。
他亲手挖出过被残杀弃尸的女性枯骨,让她的冤屈得见天日,也在废弃荒宅中见到过腐烂死尸。
当他直视着那一双双空洞无神的眼睛,像是看到了他们的灵魂。
阴冷的死气扑面而来,源于灵魂深处对于死亡本能的恐惧,一点一滴蔓延上来……
不管寻常人看过多少屏幕上的死亡,或者可以言语中以死亡取乐侮辱亡者,但真实面对死尸的时候,不甘灵魂的嘶吼和哭泣好像都被定格在那眼睛中,令生者不安甚至恐惧。
池翊音抿了抿唇,皱眉看向黎司君,不知道他为何会提到死尸。
总不会有人的美好记忆是与死尸相关。
除非,是死亡让黎司君看清了一直蒙蔽双眼的事。
电光火石之间,池翊音忽然意识到,自己之前的猜测并不正确。
或许,副本在一众记忆中特别挑出来的这一段记忆,并不是美好。
而是转折。
刚好处于两种状态与阶段,转变的那一刹那。
——当年幼的池翊音注视着池旒的背影渐行渐远,人生前十一年的记忆,也渐渐沉寂于他的灵魂深处,在从那以后的岁月中,甚少再被他重新拾起翻阅。
而黎司君……
他提到了死尸。
难不成,是在教堂中曾经发生过的事情,也让黎司君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池翊音沉吟,随即向明显沉溺于回忆中的黎司君问道:“介意为我做一次导游吗?”
在黎司君望过来的惊讶目光中,池翊音微笑道:“为我介绍你的过往吧,将你的曾经讲给我听。”
从两人相见第一面开始,池翊音难得有对黎司君态度这样好的时候。
黎司君眸光波动,深深注视着池翊音,然后垂眸轻笑:“好。如果你想听,不厌烦记忆繁琐的话。”
——即便他很清楚,以池翊音的性格,绝不会无缘无故的态度转变,只是想借此了解他的过去,进而推论副本。
但黎司君全然当做不知,缓缓开了口,声线低沉磁性,像是蛊惑人心的恶魔,令人沉醉于其中,不想失去。
就算是池翊音也不知不觉听了进去,思维随着黎司君的讲述而行进,甚至有一瞬间,恍惚忘记了自己身在副本之内。
池翊音无意识搭在黎司君肩膀的纤细手指慢慢收紧,抓皱了手掌下的衣衫,而他的唇抿得死死的,神情从放松到严肃只需要一刹那。
他在真切的为黎司君曾亲眼见到的事情而愤怒,沉浸在黎司君的情绪中,像是坠入了无垠大海,被黎司君握住手拖向海底。
黎司君注意到了他的神情,轻笑着询问:“你在心疼吗?”
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