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池翊音轻描淡写的拒绝了之后, 那玩家的手尴尬的停留在半空,礼堂里的气氛有一瞬间的停滞, 所有人的目光都隐晦的向这边看来。
他们或许想过有实力的人脾气不会太好, 却没想到过,池翊音竟然连这一点面子都不肯给。
其中有脾气暴躁的,已经忍不住上前一步要说些什么:“你他……”
但他旁边的同伴猛地拉了他一把,警告似的飞过去一个眼刀。
暴脾气玩家虽然不高兴, 但还是忍住, 退了回来。
池翊音却并没有打算将这件事轻拿轻放。
他并未生气, 却也一定要让其他人意识到, 如果保持这样的态度,他是会生气的。
——多少人都拿包容当软弱, 视理解为怯懦。
如果第一印象里没有确立自己的绝对地位,让对方恐惧于自己的威势, 那后续难保其他人不会动什么小心思。
训狗……当然要在还是个狗崽子的时候,就教好它。
池翊音轻笑着看向暴脾气玩家,悠然向旁边人问道:“你们这位同伴, 似乎, 对我有些不满?”
其他玩家的脸色顿时变了几变。
尤其是那位被池翊音冷落却还忍气吞声的玩家,更是愤怒的转头看向坏事的家伙, 看得那暴脾气玩家忍不住向后缩了缩, 也有些畏惧这个明显是领头人的玩家。
“并没有, 怎么会呢?”
旁边有人打着哈哈,笑着试图缓和气氛:“他就是有病, 耳朵听不清东西, 别人一说话他就想靠近听清楚。”
池翊音笑得意味深长:“是吗?”
任谁都看得出来, 池翊音并不接受这个解释。
他不准备给对方一个台阶下。
那暴脾气玩家脸色阴沉得墨汁一般, 却还是一咬牙,挣脱了同伴的钳制,大跨步走向池翊音。
童姚脸色巨变,警惕着那人对池翊音发难,下意识起身想要护在池翊音前面。
楚越离听到怒气冲冲的急切脚步声,也立刻转身,面色阴冷的看向那人。
但这两位,谁都不是战斗派玩家。
如果那人真的发难,恐怕他们会在这里受伤。
池翊音心中清楚,却并没有制止两人的动作,也并没有任何惊慌躲避的动作,而是依旧坐在原位,一双长腿交叠,坐得悠闲自得。
仿佛不是身处剑拔弩张的礼堂,而是某一处的山林海滩,悠闲度假。
他平静的看着那暴脾气玩家直奔向自己而来,却将那人的神情看得分明。
楚越离已经握紧了拐杖,童姚也已经伸出手。
但那玩家却在还没有走到池翊音身前时,就双膝一弯,没有一丝犹豫的干脆利索的向地面跪去。
而恰好就是这所有人意料之外的一矮身,也让他避开了楚越离和童姚的防护,冲向了池翊音。
那人屈膝时又向前滑动了一段距离,眼看着双膝就要重重砸在地面上。
但一直安坐的池翊音,却终于动了。
他不急不缓的抬起长腿,像是早已经将对方的动作轨迹计算得分明,视野内准确的标明那人将会落下来的定点,分毫不差的伸在那人的双膝之下,纤尘不染的皮鞋稳稳的拦住了那人下跪的趋势。
池翊音使了个巧劲,找准了角度,让自己没有花费多少力气,就让那人纹丝不动,不论如何挣扎,都无法再多向下跪去分毫。
那玩家愣在了原地。
他身后的那些玩家也都愣住了,本能的向池翊音看去,一时间被这突变的局面惊到了,不明白池翊音这是在干什么。
池翊音却低低轻笑出声,垂眸看向半跪在自己皮鞋上愣住的玩家。
“天地君亲师,我并不在这其中,你这一跪,还是留给该跪的人吧。”
其他人没想到池翊音会这样说,在最初的愣神之后,然后缓过来松了口气,以为池翊音会说这话,是原谅了暴脾气玩家的意思。
只有与池翊音有过近距离接触的花蛇皱紧了眉,意识到事情没这么简单。
果然,池翊音在那玩家放松了警惕之后,又笑着继续说道:“如果我认为你冒犯了我,那不管你在我面前跪多久,跪烂了膝盖……”
他歪了歪头,逆光中的笑容危险又冷酷:“我该杀你,还是会杀,没有原谅可言。”
那一瞬间,暴躁玩家在池翊音的眼中看到了真切的杀意。
玩家忽然觉得有些冷,暴脾气也像是被一盆冰水泼熄灭的火焰,再也不敢燃烧了。
他慢慢意识到了同伴们对这几人为何忌惮……喜怒不定,脾性未知,像是探不到底的深渊,砸下石头也没有回声。
最关键的是——池翊音说会杀,就真的会杀。
连一丝犹豫都不需要。
他没有在恐吓任何人,他只是平淡的说出显而易见的事实。
在产生这个想法的那一瞬间,暴脾气玩家觉得自己后背上冷汗全下来了,立刻就打透了衣衫,在冷风中冻得他忍不住发起抖来。
池翊音似乎是觉得玩家现在面如金纸的模样很有趣,挑眉笑了出来,然后漫不经心的收回长腿,皮鞋不轻不重踹在那玩家膝盖上。
“滚。”
他的声音很轻,却没有任何人敢忽略他的存在。
礼堂里鸦雀无声,只有那玩家觉得自己侥幸捡回来了一条命,也没有刚才的暴脾气了,丝毫不敢忤逆池翊音。
池翊音踹了他,按理来说会让这些骄傲自持实力的高级别玩家愤怒憋屈,可现在那玩家不仅没有,还对池翊音连连道谢。
场面滑稽,但没有人觉得有问题。
池翊音唇边带笑,眼眸却凉薄。
你看,人多有趣,欺软怕硬,只要你敢露出一点怯懦和恐惧,他们就会蚂蟥一样涌过来,嗜血啖肉的狂欢。但是当你毫无畏惧,他们就反而会畏惧于你。
不过几个呼吸之间,局势两变三变,直到现在,不少人都有种被放开了勒紧的脖子,终于能松口气的感觉。
就连观众都忍不住屏住了呼吸,大气不敢出,唯恐惊动了死一样安静沉重的礼堂。
[呼……差点没憋死我。]
[友情提示后来的:你可以呼吸,主播不在你旁边。]
[笑死,之前叫嚷着要和主播打一架的呢?怎么不吱声了?]
[就仗着主播和他隔着屏幕呗,他真该庆幸这次直播没有随机抓取机制。嘴上说得厉害,游戏场都是他家的,一到真要上的时候就不吭声了。]
[心情复杂。这个跪在主播面前的,以前我遇到过,只不过那时候是我跪在他面前求饶命。现在真是角色颠倒了,莫名出了口恶气!打赏积分+100]
直到这时,楚越离一直紧绷着的神情才慢慢放松下来,原本阴沉冰冷看向那玩家的视线收回,在望向池翊音的一瞬间,重新换上了乖巧无害的笑容。
礼堂外传来脚步声和欢声笑语,嘈杂声在外面的走廊上回荡,飘散在诺大的校园中,成为这场暴风雨中唯一欢欣的存在。
很快就要八点了,开学典礼将要开始,师生们也在向这边聚集而来。
池翊音这才慢慢站起身,顺手将解开的西装扣子扣上,再抬头看向那些玩家时,连礼节性的笑容都没有施舍。
“谈合作,可以,但不是这种谈法。”
当那双湛蓝色眼眸沉下来的时候,像是结了冰的海洋,美丽而毫不掩藏自己的危险。
“看来我们暴脾气的朋友,要改改级做派了。”
他向领头那玩家微微点头,随即转身走向礼堂大门。
楚越离在跟上池翊音步伐之前,站在原地定定的看着那领头人,直到把他看得毛骨悚然,才扯开一个诡异的笑容。
“我看到,你会死。”
他的声音低且轻柔,却如同死亡的低语。
从停尸间吹来的风吹拂过地面,像是鬼魂拉住了他们的脚腕,想要把他们留在这里。这诡异的触感让玩家们一激灵,差点跳了起来,慌忙低头查看。
等他们再抬头向楚越离看去时,他已经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拄着拐杖一瘸一拐的向池翊音追去。
因为步伐过快,他的背影有些狼狈,却没有任何人敢因此而轻视他。
花蛇面色阴沉,对领头人也颇有些不满。
“先说好,我们只是暂时的利益同盟,如果因为你们那边的人,让倒吊人连带着对我们都产生了恶感,那我们就此便分道扬镳。”
花蛇走向大门,在与领头人擦肩而过的时候,冷声道:“池翊音对我和我搭档可没有恶感,你们想要连累我们?呵,别把我当成刚入场的新人。”
他丢下这句话,就带着搭档一起头也不回的离开。
剩下四个人站在原地,一时间气氛僵硬。
领头人咬了咬后槽牙,恶狠狠的看向那个坏事的玩家,其余两人也都是不赞同的目光。
那玩家死死的低着头,不敢与其他人对视。
“早就说过,你那个脾气早晚会害了你,你死活不该。”
领头人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道:“你以为谁都是你惹得起的吗?没有实力的傲慢,只剩下可笑,你懂不懂!”
领头人一直骂个不停,像是要把池翊音带给他的屈辱感,全都发泄在那个玩家身上。
一开始还没什么,但持续的时间一长,那玩家的同伴先不高兴了。
“虽然我们是做错了,但你骂几句差不多就算了,你当是骂你孙子呢?”
那玩家的同伴不快的翻了个白眼,拽着那惹了池翊音的玩家转身就走。
谁没点傲气呢?
即便是做错了事的,激烈指责之下,也会从愧疚反弹到愤怒。
礼堂穹顶高高在上,沉默俯瞰,众生百态尽收眼底。
黎司君垂眸,笑得讥讽而冷漠:“人们总是把相互之间的猜忌,攻击,伤害……种种不幸,算在神的头上,认为是倒塌的巴别塔令他们无法互相理解。”
“他们为什么永远学不会从自己的身上反思呢?那不再饱满的麦穗,是因为神是残酷的吗?”
他轻声喟叹着,仰头看向天幕。
磅礴雨幕砸下来,雨点砸得发疼,却独独避开了黎司君所站立之地。
当他轻言出口,万籁瞬间静默。
曾经也有过稻谷丰收,麦穗压弯了麦秆垂在大地上的时候啊……那是神赐给人的怜悯,让他们可以在野兽横行的危险大地上,不必忍受饥饿之苦,不必日夜劳作苦不堪言便足以饱腹。
可当那牵着孩子的妇人在经过麦田时,随手扯下麦穗,为拉屎的孩子擦了屁股,却被神撞见,引得神大怒之时……1
这份神赐,就被收了回来。
明明是你们不曾珍惜,为何要反过来怨怼神明?
吃饱后便忘记了曾经的饥饿,满不在乎的浪费粮食。
于是神说——
你们只能日夜劳作忍受痛苦,却只能获得以往三成的收获。
这是,对不珍惜的惩罚。
“你看,就算我不插手,他们也会自己毁掉自己。”
黎司君嗤笑,眼眸却流露悲伤:“规则却想要救他们,甚至不惜限制我……是我叫他们不珍惜粮食与生命,还是我剥夺了空气与水源?”
阴云之下,雨幕隔绝了一切,没有人听到看到这一幕。
系统沉默不语,知道黎司君并不是真的想要向自己索要一个答案。
良久后,它只道:【那审判的一日,终会到来,所有的罪恶都将赤裸在阳光下,号角声中,灵魂将重新穿回腐烂的皮囊,起身迎接神的宣判。】1
【您曾经呵护的世界,终究要自己成长……即便是您,也无法更改人性。】
黎司君颤了颤眼睫,慢慢站直身躯。
但不等他说些什么,系统抢答道:【池翊音还在礼堂内等您,他一定迫不及待想要见见您。】
……研究下怎么杀您。
系统觉得,自己要是再夹在这两人中间,就要从无辜可怜的传声筒,变成出气用的沙包了。
而这一招对黎司君果然管用。
几乎是系统提起池翊音名字的一瞬间,黎司君的眼中就已经有了笑意,也没有再对系统刚刚说的那些话表示什么。
见状,系统长长的舒了口气。
而在礼堂中,当脚步声越来越靠近大门的时候,池翊音率先走过去,拉开了沉重的黄铜雕花大门,在扑面而来的雨丝冷风里,微笑着站在光中,迎接走过来的学生们。
在盘山公路时,还因为长途跋涉和遇险而显得疲惫憔悴的学生们,已经在宿舍整理过行李,与一假期未见面的同学朋友们兴奋交谈打过招呼,短暂休息之后,年轻人良好的身体机能又让他们生龙活虎起来。
当走在最前面的学生看清站在门口的是池翊音之后,顿时惊喜的小跑了过来。
“老师!”
那穿着半袖短裤常服,大大咧咧的男生一溜烟跑到池翊音面前,对再次见到池翊音这件事显得很是高兴。
“老师,又见面了。”
他嬉笑着竖起大拇指:“之前在进山的时候就想说了,老师组织车队的时候,真的超——酷的!我回寝室之后,和我哥们都说了这事,他们竟然还不相信,说没人能做到这种事。”
“就是可惜他们比我来的早,没有看到老师的英姿,不然真的想让他们开开眼界。”
池翊音向他身后一看,果然正对上了几双亮晶晶松鼠一样的眼睛。
几个脑瓜挤在明暗交界处,好奇的向池翊音看来,想要问什么又不敢上前。
池翊音被逗笑了,抬手向他们招了招手,示意他们上前。
这些平日里爱玩闹的男生们,在池翊音面前却意外的乖巧,鹌鹑一样一个个挤挤簇蔟,你推我我搡你,都想让对方打头阵,却没谁敢主动走到池翊音面前。
还是那个最先跑过来的男学生,骄傲的一伸手,向自己的舍友和同学们介绍池翊音,还把在盘山公路上发生过的事情添油加醋的一顿说,语气自豪,好像与有荣焉。
这男生天然的会讲故事,一波三折跌宕起伏,听得周围的小伙伴们不眼睛亮得惊人,说到惊险处还会“喔喔喔!”的惊呼。
人总是有从众的天性。
尤其是路边很多人聚集在一起,似乎在做些什么的时候,人总是好奇的想要凑过去看看到底在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