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川大学中的异变是同时发生的。
花蛇和同伴拿到的初始身份是老师, 避免了需要和npc同屋的场面,这让他们松了口气,决定在教师公寓里稍作休息。
这才是刚进副本的第一天,就已经发生了太多超出他们预期的事情, 这让他们在神经高度紧绷的疲惫之外, 还有不安感, 像是脚猜不到地面的担忧。
就好像……他们之前做过的那些准备,现在全都变成了废纸。
“你觉得,会是因为情报源头就出现问题吗?”
花蛇忧心忡忡的向同伴询问:“我总觉得有些不太对,梅雨季的【青汌学楼】大多数情况都是关闭状态,就算以前有过零星几次运行,也多有“静默”出现干扰直播,能得到的消息很少。”
“现在回想一下,我们得到情报未免也太简单了。”
花蛇担忧:“会不会是黑市的情报贩子为了钱乱编的?结果我们还真的被骗过去了。”
同伴摇头,觉得他是因为盘山公路的事情被吓得草木皆兵了。
不过他也能理解, 对花蛇这样的苟命流来说, 事情一旦失去掌控, 就会让花蛇变得敏感多思,担忧突发事件带来的伤害。
所以他安慰了两句,就去隔壁自己的公寓准备睡了。
“梅雨季的【青洲学楼】和别的班次不一样,并不是七天结束,花蛇,你不睡觉高度警惕能撑一天两天, 但如果一年两年呢?”
同伴摇了摇头, 劝道:“现在没人知道副本什么时候会结束, 如果不通关那东西不出现, 我们所有人都要在这耗下去, 这是一场长久的战争,别用你那副短跑冲刺的架势来对待,否则你迟早会因为这个筋疲力尽,反受其害。”
花蛇表面应了下来,没有让同伴过多担忧。
但等他关了灯,白天发生的一切又都回到了他的脑海里。
不管是盘山公路上差一点死亡的事情,还是晚上在礼堂时与领头人起的纷争……
睡不着,花蛇索性打开了直播间,与观众有一搭没一搭的互动。
在游戏场里,玩家可以选择开启查看直播间弹幕的权限,与观众交流,并且从弹幕中获知其他地方发生的事情。
这相当于把自己的视野人为拓宽,以往只能看到眼前的这一点地方,现在却可以让所有的观众都变成自己新的眼睛。
只要是观众能看到的,就是主播能看到的。
虽然这听起来很美好,但实际上也暗藏弊端。
——游戏场的观众们,可不都是什么好人。
这里不像现实,还有各种各样的规矩约束,大家都在公序良俗之下做个被限定的好人。
这里是游戏场。
人可以肆无忌惮的表达和行动,无论是出于善意还是恶意。
即便他们曾经是“好人”,当环境发生改变,压力加大甚至恶化,会发生什么……谁都不知道。
并非没有观众恶意引导,导致主播做出错误判断从而死亡的先例。
况且,到了花蛇这个地步,他既不需要装疯卖傻求观众的一点打赏,也不需要观众善恶不明的施舍一点情报,更清楚系统绝对不是站在玩家们这一方,它会过滤屏蔽掉所有对玩家有利的弹幕,不予向玩家展示。
就算与直播间互动,也没什么获利。
花蛇对这些很清楚。
他只是……焦虑得不知道该怎么办,睡不着也停不下来,只能找人说说话,试图借此来捋顺思维。
主播一出现,很多观众都兴奋起来,除了打赏之外,也
提供了很多之前花蛇并没有注意到的细节。
比如,那个出现在池翊音直播间里的疯女人。
“你们是说,鹿川大学的校门口,蹲着个女人?”
花蛇的笑容当场僵硬在脸上。
他没注意到啊!
那个时候他正在庆祝自己脱离盘山公路的危险,兴奋雀跃之下,怎么可能会注意到车窗外的大雨里有什么?
[对,我记得那个疯女人是【青洲学楼】的记录保持者,是这个副本中出现的第一次危机,曾经导致了很多玩家刚到鹿川,刚正式开始副本,然后就挂了。]
[别担心,你没发现别人也没发现。要不是那个叫池翊音的主播下车和她交谈,没有人会注意到她。]
[没什么用吧?一个又疯又老的女人?]
[不过说起来,她后来去哪了?好像没在任何人的直播里看到她了。]
[不知道,谁关心一个疯子死哪去了。]
花蛇:……你们要是不会安慰人就闭嘴,这不明显在说池翊音能发现的东西我看不见吗?难道我还会因为技不如人而开心?
但……疯女人。
这个话题还是引起了花蛇的注意。
苟命流玩家第一守则:任何会被你忽略的细节,都会变成死神来找你。
尤其在看到有人说,池翊音和那个疯女人交谈很久之后,花蛇有些坐不住了。
他想要立刻就去找池翊音谈谈。
反正教师公寓就这一点好,不像学生那边有宵禁,而且池翊音的公寓他早就摸清楚了,就在自己这栋楼后面,五分钟路程。
知己知彼嘛。
就在花蛇刚有动作的时候,他忽然听到一声轻微的“咚”从自己身后传来。
闷闷的,仿佛是从某个箱子里传出来,像是什么东西摔在了地上。
花蛇整理衣领的手顿住。
他屏息倾听半晌,但接下来却是漫长的安静,好像刚刚那一声是他的错听。
他将信将疑的重新动作。
但紧接着——
“砰!”
即便有了心理准备,但花蛇还是被突如其来的巨响吓得半死,他惊恐扭头看去,但关了灯的房间里漆黑一片,很难看出其中到底有什么。
那声音听起来就像是什么东西被抡到墙上一样,连楼板都在震颤。
而它传出来的方向……是卫生间。
花蛇蹑手蹑脚的走向卫生经,警惕得像是个贼。
他轻轻推开卫生间的门,一瞬间冷风向他扑来,冻得他一个哆嗦。
但更令他恐惧的,却是落在地面上的某些诡异影子。
那看起来就像是长发乱舞的女鬼站在窗外,影子却被投射在地面上……或者,她就在地面上。
花蛇颤巍巍低头朝地面看去,咽了口唾沫,觉得自己心脏一凉,人都清醒了。
但他只在扶着门框僵硬了不到一分钟,就迅速找回了自己的神智,意识到那并不是什么女鬼,而是墙上不断旋转的排风扇投下来的影子。
上面挂着的鲜红丝带不断被吹起又落下,照在地面上时,也就成了女鬼。
……是他看错了。
花蛇长长舒了口气,觉得自己心跳得厉害,被吓得手脚软绵绵的,想要去洗把脸震惊一下。
水流声哗哗,他站在镜子前将水泼在自己脸上保持清醒,只有在闭眼重新思考的时候才觉得一点安慰。
副本才刚刚开始,就已经这么疲惫……他真的能撑
到通关副本吗?
会不会,这次进入梅雨季的鹿川大学就是个错误?是他被那东西蒙蔽了双眼,也变成了自己曾经嘲讽过的那些为了奖励搭上命的蠢蛋?
花蛇还记得,那个黑市的情报贩子卖自己情报的时候,说得很古怪。
他说,大雨是神对大地的承诺,应允从此地面上再无如此罪行出现,梅雨季的鹿川大学,是神罚之下最后的地狱,所有罪人囿困于此,不得挣脱。
那句话很奇怪,花蛇本应该当场质疑的,但他那时候更着急于搜集情报进入副本,选择性的忽略了所有会动摇他决心的东西。
那个情报贩子叫什么来着?徐,徐什么……
“咚咚!”
突然出现的声音,让花蛇迅速睁开了眼睛,即便被水迷了眼也不敢闭上,僵在原地向四周看去。
水流声让那其他杂音变得浑噩不清。
花蛇屏住了呼吸,唯恐是自己又一次的错听,动作轻轻的伸手拧住了水龙头。
安静下来的卫生间内,只有水滴坠落的声音。
滴答,滴答。
格外寂静。
但那声音始终没有再一次出现,像是另一场错听。
花蛇耐心的等待了一下,才缓缓吐出一口气,疲惫的抬起头。
可能搭档说的没错,他太紧绷了,从未出现过的盘山公路之灾让他草木皆兵……
就在花蛇漫不经心的胡乱思考着抬头时,却猛地对上了镜子里的一张脸。
那张脸死死的紧贴着镜面,像是在从镜子后面窥视他,想要挣脱镜子跑出来,整张脸都被挤得扭曲失真。
如果不是那双血红色凸出的眼球死死瞪视着他,他甚至会怀疑那是否还是个人,或者是……
死尸。
一具藏在镜子后面的死尸,就在他刚刚洗脸和闭眼的时候,始终在暗处看着他,甚至如果不是对方主动敲响了镜子,他根本不会发现它。
那如果过来的不是一道声音,而是一把刀呢?
后怕在花蛇心中蔓延,藤蔓一样编织攀爬将他抓住,他后背瞬间出了细密冷汗,却在被注视之下,惊恐得一步都挪动不了……
“花蛇,你在房间里吗?”
呼唤声伴随着咚咚敲门声响起。
这就像是伸过来的打火机,瞬间点燃了花蛇所有的恐惧。
他崩溃大喊,一片空白的大脑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视野里只剩下了那双和自己对视的血红眼珠。
而那张脸……那张脸,缓缓勾起一个渗人的笑意。
它的嘴巴开开合合,似乎在对他说什么。
然后,它像一条蛇一样,顺着镜子上的水珠消失不见。
“砰!”的一声,外面的人踹开了门板,焦急的破门而入。
“花蛇,你还好吗?”
花蛇感觉到有人握住他的肩膀在焦急摇晃,但他本能循声看过去的时候,视野里却是一片模糊,冷汗流进眼睛里带起一片刺痛,却根本看不清自己眼前的东西。
时间被拉长,空间感完全丧失,天旋地转之中,花蛇只剩下一个念头——那东西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到底看了他多久?
如果对方能在镜子后面,会不会也能进入他的房间,等他入睡之后出来杀死他?
感觉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花蛇才从刚刚的应激僵硬状态中慢慢缓和下来。
最先感受到的,就是从身边传来的暖意。
花蛇一抬头,就看到同伴在焦急的看着自己,而另外一道
身影也蹲在自己身前。
他定了定神,才看清那是领头玩家的同伴。
“抱歉,我不知道我敲个门就能吓到你。”
领头人的同伴歉疚又吃惊,道:“我只是……我同伴失踪了,我来问问你们有没有人看到他?”
“你先闭嘴吧!大半夜人家都睡觉了还来骚扰,你同伴死不死关我们什么事?”
花蛇的同伴不愿意了,一边努力让花蛇镇定下来,一边骂着对方。
而花蛇只想问一个问题:“那个女鬼呢?”
同伴的手猛然顿住:“谁?”
“就,镜子里的那个。”
花蛇急急的站起身,指向自己的镜子:“刚才我一抬头就看到那东西在镜子后面了,她看起来死了很久,穿着白裙子……”
他急迫的描述那女鬼的样子,试图让同伴理解自己看到的东西。
如果是在现实里,他现在看上去简直就是压力焦虑之下的精神障碍。
好在这里是游戏场。
同伴立刻严肃了下来,几步窜到镜子面前,凑近之下仔细观察,然后脸色大变。
他顾不得向其他人解释,左右看了一圈就顺手拎起旁边的工具,猛然抡向镜子。
“哗啦——!”
清脆的破碎声之后,另外一个黑洞洞的空间从镜子后面显现。
不必再多说,两人也明白了他到底看到了什么。
花蛇惊呆了,
“我就应该知道!以游戏场的德行来说,就不可能让我们真的好好休息!”
花蛇大怒,怒气上头顿时也顾不上什么害怕了,撸起袖子就冲了过去。
镜子后面的空间黑黝黝没有光亮,在破损缺口的镜子后面像是无声张大了嘴巴的怪兽,等待着可怜的猎物无知的冲进来。
混合着血腥气和潮湿青苔气味的风吹了吹来,让花蛇本能厌恶的偏了偏头,从工具箱里取出手电筒照亮。
手电筒能照亮的范围有限,但还是能看得到这里是一间已经被废弃的办公室。
地面上到处都是已经干涸的血迹,早就落满了灰尘,甚至还能看到零星破碎的骨头渣子,因为太细碎已经分辨不出到底是哪个部位,只是看起来年代久远,似乎几十年都没有人进来了。
而当手电筒晃过的时候,这间镜子后面的小房间深处,似乎还有一张桌子。
以及……坐在桌子后面的人。
那看起来是一个成年男性,维持着坐在椅子上的姿势,但是在黑暗安一言不发,看不出他到底什么情况。
花蛇咽了口唾沫,却因为对方的一点衣着而产生了不好的联想。
“你刚刚说,领头人不见了?”
他转头发问,声音却有些颤抖:“是,是怎么回事?什么时候的事?”
领头人的同伴此刻已经被小房间吸引了注意力,决定暂时把领头人的事情放在一边,但是花蛇问起来,本就有些愧疚的他也就如实以告。
“本来一切都挺正常的,直到他在礼堂时说要去上个厕所,结果整场晚宴都没再出现……”
领头人的同伴为了这个还询问过池翊音,可那时,池翊音却说领头人是知道其他什么消息,为了独吞奖赏而自己去找了。
他不相信这个说法,觉得池翊音是在挑拨离间,但还是在接下来的思考中忍不住怀疑。
游戏场这种地方,就算同伴是可以信任的,那也是暂时的——就连“教皇”都被同伴背叛过甚至差点死了,同盟也四分五裂,这件事只要是高级别玩家就
没有不知道的。
“教皇”尚且如此,那他就能身处天堂了吗?
所以他留下来,在所有人都走了之后依旧执着的等在礼堂前,想要等领头人回来。
不仅是担心领头人,也是想证实一下他到底有没有背叛自己,独吞某些东西。
幸好,回来的领头人看起来并没有藏东西。
他松了口气。
却在回到公寓的路上,觉得自己似乎放心早了。
领头人……表现得很怪异。
他害怕雨水,沉默的把伞抢过去,并且不管自己和他说什么都一声不吭,像是受到刺激之后躲在角落里的老鼠。
这让领头人的同伴觉得怪异,于是多对他上了心。
却没想到,自己不过是去洗澡的功夫,等出来之后就惊愕的发现领头人已经消失了。
不管是他的公寓还是领头人的,都找不见人影。
在来找花蛇之前,他还查看过整间公寓楼,但并没有看到人,问过npc也只得到了摇头。
“不过,为什么这时候问?”
领头人的同伴有些纳闷,更多的却是心里不好的预感:“你在游戏场里这么多年了,不会不知道孰轻孰重……”
“因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