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王莺杀死那个大四男生的方式……
她把尸体塞进了下水管道,并且说过这样就一样了。
——王莺并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
不过对于第一个被她扔进下水管道的生命,她怀抱着仇恨和愧疚。
重重复杂的情绪叠加,将王莺原本就脆弱不堪的精神,再一次的逼上死路,最后彻底崩溃。
王莺第一个杀的……不是别人。
正是她的孩子。
池翊音捧着记录本的手缓缓放下来,在串联起这一切线索之后,只觉得脑海中闪电划过,令一切都变成了一片空白。
他修长的手掌无意识摔在办公桌上,错愕抬眼看向“王莺”,为这个最不可思议,却最贴近真相的可能性而心脏颤抖。
他早该发现的……
即便是最离谱的流言中,在最初的时候,也一定饱含有某些事实。
比如,未婚先孕这件事。
它并非毫无根据,因为女生宿舍的人们确实听到了婴儿的哭声。
大脑只会思考自己愿意相信的事情,而对认知之外的事情,大脑会粗暴的套上一个“合理”的外壳,以此来保护人的思维不至于在重度惊吓之下崩盘。
这是人的自我保护机制,却也让很多人错失了发现真相的机会。
婴儿哭声让他们最多能够想到未婚先孕,却对在那之外更加残酷的事情保持着空白。
他们没亲眼见过死亡和杀人,于是下意识的认为自己身边也不会出现类似的事情,那些离他们太遥远。
一个婴儿被扔进了下水道,死亡后化为鬼魂,日夜啼哭……
马玉泽告诉过池翊音,她感觉得到,那栋宿舍楼里有鬼,不过她无法得知具体有多少,又是什么情况与实力。
但现在,将所有指向性的线索联系到一起之后,池翊音得出了最残酷,却必须要承认其可能性的猜想。
——王莺在大雨的夜晚受到了侵害,并且未婚先孕,婴儿被慌乱的她扔进了下水管道,随后不久,她也自杀死亡。
林云雨面对流言没有进行彻底解释,或寻求学校更强力帮助的原因,是因为她要保护王莺。
甘思说,当时有过录音,很多人都听过。
或许,林云雨也是其中之一。
只不过和其他人想要与校方对着干,怒气上头想要证明自己正确性,或者笑嘻嘻将这当成另一种玩乐的轻浮不同,林云雨思考起了另一种可能,并且认出了这声音的主人。
……是王莺。
林云雨一向是个聪明学生,即便是严苛的前任教授,也会给她打一个高分,并且在记录本中说过,她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格,绝不会知道点皮毛便沾沾自喜。
这样的性格一定会促使她对此事产生怀疑,并前往寻找王莺询问。
知道这件事后,林云雨不会让流言对王莺产生第二次伤害。
所以她站在最前面,独自将这一切抗下。
但……
池翊音看向童姚,忽然想起了另外一件事:“童姚你的初始身份……你说“她”做过什么?”
童姚不明就里,但还是乖乖作答:“公共聊天室内的流言,就是我这个初始身份传出去的。”
池翊音点点头:“所以你的初始身份其实并不是一张白板,而是林云雨,甚至是王莺之死的推动者。”
虽然并不真的是自己做的,但初始身份做过这种伤害其他人的事情,还是让童姚有些愧疚。
她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差点以为池翊音要批评自己。
却没想到池翊音话锋一转,问道:“那之前被杀死的那个玩家呢?如果王莺要杀的其实不是玩家,而是他的初始身份,那个大四学生呢?”
童姚吃惊看向池翊音,但他并没有解答,只是接着问:“如果鹿川大学官方一口咬定没有鬼,那他们或许真的知道什么,因此毫不心虚的否定了闹鬼传闻。那为什么校园里还会有这样的传闻,并且在近几年越演越烈?”
“我看过时间,并且在脑海中虚拟过走线形势。”
池翊音伸出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发丝:“如果你在电脑上绘制出趋势图谱,就会发现,有关于这些传闻的记录,它们大多成形于副本开始前的一两年,但在这一两年间所产生的传闻数量和流传范围之广,却远远比之前数百年还要多。”
“为什么?”
他眸光平静,如此询问道:“如果你看到了水面,有没有想过在水面下搅动风云的,会是什么?”
童姚没能跟上池翊音的思维,大脑一时卡死,费劲心力的试图从翻出来的记忆中,找出能够解释池翊音所言的原因。
但楚越离却轻轻道:“因为有些人,想要借由闹鬼的传闻,以人做鬼。而另外一些人,想要借助传闻,将鬼隔绝于人。”
在甘思和童姚迷茫看过来的眼神中,只有池翊音笑了。
他遥遥注视着楚越离,眼眸中皆是满意的赞叹神色。
如果全世界的人都是楚越离这样的存在,那他并不介意救下全世界的人——那才是有价值的,值得耗费他的时间去救的。
“没错。”
池翊音轻轻颔首,笑着道:“所有人都被裹挟在流言和道听途说中,但却很少有人知道,那些传闻的作用到底是什么。”
“或许闹鬼的传说,最开始只是为了保护人。”
人总是讨厌枯燥无味的理论,不耐烦其他人对自己的警告劝诫。但对级有趣或刺激的消息,他们倒是颇有兴趣的时时关注,甚至还会把有趣的故事津津有味的与其他人一起分享,使得故事扩大。
这也成为了很早以前传讯不发达的年代里,人们规避危险的一种手段。
无论是气节歌,童谣,鬼神忌讳,鬼魅妖狐传说,或是民间俗语,它们的趣味性都使得它们广为流传,长盛不衰。
而即便最大胆的人,在犯下鬼神忌讳之前,也会掂量掂量。
一人不看井,并非井中有鬼,而是防身后有人。
在池翊音看来,鹿川大学最近一两年忽然盛行起来的传闻,也是如此。
前任数学教授的记录本上,忠实的记录了每个学生从大一到毕业所有的情况,活体监视器让一切都无所遁形。
而那几个大四男学生,可不是第一天缺课。
也就是从一两年前开始,他们开始时不时缺课,并且对学习心不在焉,虽然表情总是兴奋而期待,但心思明显早就脱离了学术。
前任数学教授不喜欢他们,不过也只是忠实记录。
他并没有意识到,被他记录下来的,并不是一个学生顽皮好玩的逃课记录。
而是一群加害者不可辩驳的记录。
王莺是好学的学生,总是要在图书馆自习室学到很晚才会回寝室。而从徐力的话来看,她的不正常,从在上学期开学后不久就开始了。
五个月,让她早产下一个孩子,也使得犯罪的时间被定格。
如果有人翻阅前任的记录本,就会清楚的发现那四个男生的逃课和状态,从而发现不对劲的地方。
——春雨的夜里,四个男生做过什么事情。以致于让他们第二天逃了课,但心情非常好。
在所有指向性证据之下,池翊音即便不愿看到年轻的女孩有如此遭遇,却也只能在叹息之下闭了闭眼,合上手中的记录本。
当他再睁开眼眸时,却拿出了自己的笔记本,摊开在办公桌上,认真的将自己的猜测变成文字,全部写在纸上。
那四名男生是惯犯,从两年前就开始或抢劫或侵犯过路的人,大雨的夜晚人迹稀少,声音被覆盖,成为了他们最好的下手掩护。
而他们作恶的地点,就选在了因为传闻有尸体而很少有人接近的礼堂。
那里常年落锁,并且就算又声音传出去,也会被人当做闹鬼而不是在犯罪,可以成为他们最好的掩护。
闹鬼的传闻,恐怕也是他们传出去并扩大的。
但这件事被其他人发现了。
那人或许努力过,但无法找到实质性指控的证据,或是惧怕被报复,不想因为别人的事情而给自己惹上麻烦。所以,那人换了一种方式,用更隐晦的手段来示警所有人。
那人也说闹鬼,并借着这个由头让校方开始了对礼堂的重视和调查,只可惜,不仅老师和调查人员没有发现问题,被派去守在那里的校工,也说什么都没有。
校工的说法否决的不仅是闹鬼的传闻,更是那人尝试的求助。
无奈之下,那人只好使得传闻变了模样,告诉大家,不要在雨夜出门。
为什么?
——因为雨夜有“鬼”出没啊。
只可惜,那四个人并没有因此而收手,而王莺……
能考进鹿川大学甚至是青汌学院,王莺可以称得上是天之骄子,她常年与学业为伍,在受到伤害后惊慌失措,又是痛苦还是害怕。
当她发现孩子的存在之后,并不敢向外求助,不敢声张,害怕其他人会对自己投来异样的眼光。
她所能依靠的,只有敏锐发现了真相而前来询问的林云雨。
但是鹿川大学太封闭了,如果她们需要帮助,就必须要去校医院,无法到校外去。
林云雨虽然坚毅聪慧,却也是个年轻学生,在这种事情面前,她不知道要如何处理得完美。
或许……
池翊音笔尖一顿,想到自己。
他之前见到林云雨的时候,对方曾经对教授的身份不屑一顾,觉得教授是满口谎言的骗子,不会保护他们。
这样的结论不可能空穴来风。
……林云雨,曾经因为王莺的事情而向前任数学教授求助过。
在她看来,前任数学教授与池晚晚关系好,愿意为她解答疑惑,并且深居简出性格严谨,一定能够保守秘密。
有能力处理难事,靠得住的成年人,并且还是学生眼中的“权威”。
前任成为了林云雨和池晚晚眼中最好的求助目标。
但可惜,前任并没有帮助她们。
但王莺的孩子却无法凭空消失,林云雨甚至没有时间去愤怒,只能拼尽全力帮王莺想办法。
可最后的结果,还是……王莺死亡。
一直保护着王莺,为了她四处奔走想要寻求帮助的林云雨,怎么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更何况当时导致这样情况的原因之一,是林云雨舍友的中伤和拖累。
因为王莺的死亡,林云雨连带着恨上了她的舍友和整个宿舍楼的人。
虽然那些流言攻击的是林云雨,但这个年轻的学生所没有想到的是,人是会有共情能力的。
看到别人痛,也会觉得自己痛,看到别人尴尬,也会觉得自己尴尬。
更何况是受过伤害,心理脆弱的王莺。
她就像是倒空了的水杯,过往一切支撑她的东西都消失了,在受过伤害之后,她急迫的想要寻找一个新的支点。
而这个支点,就是在她的苦难中,如同神明降世一般出现的林云雨。
她像是刚会走路的孩子,学着“母亲”的模样去探索世界,林云雨的一切遭遇和感受,都会被王莺拿过来,放在自己身上。
林云雨被中伤,被指责取笑,被鄙夷……
王莺在对林云雨歉疚的同时,想到的却是自己。
在她看来,那些指责并不是对林云雨的,而是对她的。
所有人都在骂她,嘲笑她,揭开她血淋淋的伤疤取乐……没有人会真的在乎她遭遇过什么,只会觉得她脏,不干净,应该去死。
同时,王莺身体上陌生的变化也让她惶恐。
内外的压力之下,她逐渐绝望,而林云雨口中的帮助又迟迟不来,这一切终于让王莺走上了死路。
看不见未来希望的她,选择掏出那个代表伤害和罪孽的婴孩,杀死婴孩之后,自己也同样自杀。
——在受到更可怕的伤害之前。
王莺看到了林云雨的样子,她不想让自己也站在所有人的目光中间,好像赤身裸体,任由所有人取笑嘲讽。
最起码在最后的死亡上,她想干干净净的走。
于是这成为了导火索,使得另外三人死亡。
林云雨,前任教授,池晚晚。
池翊音的钢笔放在桌面上,轻轻叹息。
加害者逃脱在外,受害者却无法挣脱地狱……鹿川大学,成为了罪孽狂欢之地。
“池哥,你在写什么呢?”
对池翊音并不了解的甘思莫名起来,凑过来想要看他的笔记本。
但当池翊音侧眸看向甘思时,却忽然想到了另外一件事。
校工!
这件事中有一个转折点,就是传闻引起校方注意力,但却被校工证词否决。
校工同时掩埋的,也是残忍罪恶的真相。
但……谁说看起来老实巴交的校工,不能说谎?
甘思的初始身份正是校工。
校园内,什么身份的人最容易被师生们忽略,却又可以畅通无阻的进入任何地方?
有谁能证明,校工没有和那四个人一起合作呢?
如果那四个人一直都在礼堂附近作案,那在长达两年的时间内,保安或者校工都有可能发现他们。
但为什么一直都没有消息传出来?
即便再完美的犯罪,都有蛛丝马迹可循,但为什么这起“闹鬼”事件,却在校方的聚焦之下依旧毫无破绽?
只有一种可能。
——监守自盗。
集体犯罪。
做恶事的不仅是四个学生,还有校工,以及……其他并没有浮出水面的人。
池翊音缓缓睁大了眼眸,在想通这件事的时候,恍然感觉自己就是王莺和林云雨,在大雨中绝望抬头,却看不到希望。
这不是闹鬼,而是人本身就是鬼。
“落入蜘蛛的巢穴时,当如何自保?”
皮鞋踩进雨里,金棕色眼眸冰冷。
“当以神罚,火焰烧却一切罪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