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讨厌这个世界。
你有没有怀疑过这个世界真实性与否的时候?
我有过。
在二十年前被同龄人砸石头喊怪物的时候, 在十二年前池旒迎向夕阳头也不回离开的时候,在教堂孤儿院里孩子们的哭声刺破黑暗传来……
我曾经无法理解,为何世界上的人们总是彼此攻击, 对失去之物视而不见, 却对自己无法拥有之物如此狂热。
显得他们是如此的愚昧, 短视,令人厌烦。
因此,我开始了为期十二年的人间观察, 想要找出我想要得到的那个答案。
而以那一场烧毁教堂的大火为开端,我感知到了世界的存在,用决心换取了超乎常人的力量,使得一切可以被成功写进我笔下的非人之物, 都成为了我的力量。
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我获得了世俗意义上的成功。
不过对于我而言这不具有意义, 它并不是我想要的,只是流于表面的附加值。
我想要的……只有世界的真相。
“我厌恶这个世界, 它愚昧,喧闹,索然无味。”
池翊音那双湛蓝的眼眸定定注视着黎司君,这让他看起来如此真挚。
如此深刻的厌恶。
黎司君愣了下, 但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池翊音想要说的并不是厌恶, 而是以厌恶为开端的探索。
他的眸光柔和了下来,望向池翊音时如同宇宙的包容, 囊括亘古星河, 沉默誊写更迭的爆炸与新生。
所有的时空与星河都仿佛在他眼眸中旋转, 无数光点升起, 他的笑意一点点深入灵魂。
池翊音想要做的事情……他已经猜到了。
有关于真实和勇气,那是足以改变一切可悲现状的勇气,足以成为黑暗中的光,为后来者照亮前行的路。
这是,他的信徒啊……他的,音音。
“你厌恶这个世界,但是,你并不想将它弃之不理。你不喜欢的规则需要被改变,你所痛恨的麻木不仁和愚昧腐朽,却没有成为你厌弃这个世界的理由。而是。”
黎司君微微垂眸,眼中带笑:“成为了你改变这个世界的动力源泉。”
池翊音长眉微挑,随即笑了出来。
“没错。”
他轻轻颔首,认可了黎司君的说法。
“我厌恶这个世界,但也更因为如此,因为池晚晚的死亡,我意识到,我所需要的不仅是观察和分析的能力,更重要的是改变。”
池翊音仰头,在看向黎司君的时候,被他身后的灿烂阳光所照耀,仿佛为池翊音镀上了一层金色。
他站在屋顶上,俯瞰整座汤珈城。
河水的一端是热闹繁华,一边却是萧索破败。
光明与黑暗,邪恶与善良……一切交融于河水,以此作为界限与交集。
而池翊音,他就站立在一切的顶端,如同高不可攀的神。
却又与生命如此之近。
“记录世界的人不止我一个,厌恶世界的人也不止是我。但是,如果只剩下一个厌恶世界的口号却不加以改变……”
池翊音声音坚定:“没有付诸行动的目标,无法被称为理想,只是一句空谈。但我想要的不止于此。”
人总是有所厌恶和愤怒之事。
而对于需要时刻揣摩非人之物,看清人的本性以书写的池翊音而言,他的职业和力量,要求他必须比任何人都要更加对人类的情感敏锐,并且同时具有足够清醒的理智中立。
他要感同身受的愤怒和绝望,以此深入非人之物的灵魂,将鬼怪的过往书写到深刻的淋漓尽致。
他也要时刻清醒的明白自己只是一个旁观者,对于已经发生的事情不具备任何可以变更的能力,冷眼旁观,从浓烈深刻的情绪中抽离,不被任何灵魂影响,他才能以旁观者的身份得到最正确的结论。
这是一个互相矛盾的命题,就像是二进制中同时要求既是1又是0
任何稍微心志不坚定的人,都会为此而迷失,陷入痛苦的沼泽中,挣扎却无法挣脱。
而如果将池翊音的力量交给除他之外的任何人,这份在他手中显露恐怖威力的强大力量,都不过是食之无味的鸡肋。
能够准确观察与分析他人,追本溯源到灵魂深处的人,有多少?
而能时刻保持清醒的认知,在不被浓烈情绪动摇的同时,却又对人类和非人的情感知之甚悉的人,又有多少?
池翊音做到了从未有人做到的事情。
即便他自己并不清楚,也对此并不在意,但是他是唯一一个在游戏场的生死启示之前,就觉醒了力量的人。
但现在,他远远不满足于此。
“我的力量,能让我做到更多。我不是在救那些身负罪恶的人,而是在为了那些尚未被我看到的有趣灵魂,以及崭新干净的世界……”
池翊音的话语掷地有声,如钟鸣般低沉清越:“我想要,书写只属于我的规则,让世界从过往的泥潭中离开。”
“我不准备庇护这个世界——没有任何人能够永远庇护其他人,让整个世界上所有的生命,都像是婴孩般被照顾。”
池翊音轻笑:“我幼年时受到的照顾,可并不是这样的。对于脆弱生命的保护,我只知道一种方法,那就是——”
“我来书写,我来改变,我来确立世界的存在。”
“而生命。”
池翊音抬眸,笑着看向黎司君——以及镜头后面的百万观众。
“生命需要自己拯救自己。没有人可以成为你的神明,除了你自己。”
黎司君久久的注视着池翊音,却缓不过神来。
他的,这是他的,音音啊……原来他的小信徒,一直都在试图与他成为平等的存在,因此才未曾吐露过自己心中对于他的真实想法吗?
黎司君下意识向前一步,他的唇瓣动了动,想要说什么。
但池翊音却在他之前开了口,向他伸出了手。
“黎司君,我有自知之明。即便我想要改变这个世界,但我很清楚,我对游戏场最核心真相的认知还远远不够,我有改变的决心,但那并不代表我是个忽略困难的狂妄之徒。”
“所以,我需要其他人的帮助,帮助我一起,为了我的目标而战。”
池翊音修长漂亮的手掌停留在半空。
这位有洁癖而一直拒绝与其他人有所触碰的西装绅士,第一次主动伸出了他的手。
——向他认为的危险敌人。
“黎司君,你愿意帮我吗?在我的目标达成之前,成为我的同伴,成为被我利用的力量,和,我最重要的投资。”
黎司君缓缓睁大了眼眸,没有想到池翊音会说出这样大胆的表白情话。
他的小信徒,在向他寻求爱与永恒……多么大胆,却又令人无法拒绝啊。
黎司君那双金棕色的眼眸中像是热烈流淌的岩浆,喷薄着覆盖天空与大地,将太阳吞没其中,波澜的金光闪耀着不可直视的神性。
连同整个副本都在颤抖。
“如果这是你所盼望的……音音。”
黎司君缓缓抬起手,像是在捧起一汪轻易就会破碎的清泉那般,小心而轻柔的将池翊音的手掌包进自己的掌心里。
“利用我吧,达成你的目标。”
黎司君勾唇,发自灵魂的情绪浓烈而真挚。
“而当你的目标达成,我会来索取我的报酬,以答我的价值。而在那之前,音音。”
他向前一步,一手握着池翊音的手掌,另一手却环住他的肩背,将他带入自己怀中。
他垂下头,在池翊音的耳边轻言:“在你偿还一切价值之前,我都是你的,尽情利用我吧,音音,让我成为你最重要的。”
“你的力量,你的盟友与同行者,任何时候,你都可以将信任交付于我,而我不会有任何背叛你的可能。”
黎司君的气息落在池翊音的耳畔,磁性声线中的笑意勾动的震动一路感染到池翊音身上,仿佛与他心脏跳动的声音重叠。
噗通。
噗通……
池翊音唇边的笑容浅淡了些许,他想要向后拉开距离,却被黎司君早有准备的手臂挡住。
而黎司君垂下头在与池翊音说话的时候,不经意间,唇瓣擦过他的耳垂,带起一片麻痒。
“我如此许诺你。”
“你拥有我所有的忠诚与信任,支配我的力量,向我祈祷,我将赠你以权柄,此至大地尽头都将成为你的国。凡你所走过之路,都将成为你的所属,葡萄园的酒将成为汝子民的血,赐汝子民以膏脂,令其成为新的力量与信仰。”
“汝所言为新的约,汝所行为新的门。而以神之名,你的国将建立。”
“……音音。”
那声呼唤中饱含着太多太浓烈复杂的情绪,令池翊音原本搭在黎司君手臂上想要推开他的手,也不由得停了下来。
池翊音掀了掀眼睫,抬眸看向黎司君,第一次如此认真而深刻的注视着这个危险神秘的男人。
既非玩家也非npc,与系统有如此亲密却远超于系统权限的关系,黎司君的权威甚至能够威胁到整个游戏场的安危,令系统几次三番不得不将黎司君视为不可越过的影响因素,甚至忍辱负重,不得不接受威胁。
黎司君……
你到底是谁?
觉醒者,游戏场背后的创始人或知情者,这场狂欢游戏的发起人,或者是……神?
池翊音皱眉看向黎司君,没有丝毫被黎司君所信任或得到力量的喜悦,只有清醒理智的分析与观察。
他专注的看着黎司君,不放过他一丝一毫的神情变化。却不是因为专注于他或被吸引,而是因为被评估的危险性。
但在池翊音与黎司君双手交握,低声交换彼此的誓约时,直播外的观众们却在忍受着最难熬的漫长时间。
即便一秒,都仿佛一个世纪那样漫长。
在所有人都在池翊音的宣告和高级别玩家的分析中,明白了这个副本对于游戏场生死存亡的重要性之后,他们就开始了专注的注意着这个副本的每一个进程。
短短几分钟内,几百万的观众数量暴涨到了上千万,所有得到消息或是有熟人被幸运随机抓进副本的玩家,都马不停蹄飞奔至此。
他们大气不敢出,紧张关注着副本的走向,唯恐自己少看一秒,游戏场就已经灭亡。
但所有观众所没有想到的是,就在最关键的时刻,直播……竟然断了。
直播间内顿时一片哗然惊呼,急躁的想要请求系统恢复画面。
但是更多的高级别玩家却清楚,这是,“静默”降临了。
有关于游戏场最深处核心真相的消息,在那一刻出现,于是触发了“静默”,使得直播画面中只剩下了滋滋啦啦的雪花点,屏幕沉默倒映出每个人的脸。
像是无声的拒绝。
飞快刷过的弹幕中只剩下焦躁之下的崩溃与慌乱,无法亲眼看到副本走向和结局的观众们六神无主,忐忑恐惧于自己的命运。
而高级别玩家愣愣的坐在屏幕前。
有人死死闭紧了眼睛,痛苦质问自己为何不早一点发现。
“副本的名称,就是对副本最大的提示,系统早就说明过这件事。是我们,是我们的自以为是和漠不关心,让我们做出了错误的选择。”
有人崩溃大吼:“【丧钟之城】,丧钟,丧钟不是为副本里的npc们敲响啊!”
“丧钟是为疯狂而鸣!”
“那是我们死亡的钟声,是人类世界崩坏毁灭的声音啊!”
有人幡然醒悟,但似乎已经太晚。
只剩下不到2时的时间,究竟能否创造一个奇迹?
“池翊音……”
高级别玩家心情复杂,却不得不豪赌一场:“我们是否能够相信,他可以让颓败的局势扭转,使得钟声在敲响之前停止?”
旁人叹息:“我们能否相信又有何不同。”
他指向之前被人发现的新出现觉醒者“死神”,道:“死亡的丧钟已经敲响,死神扬起旗帜策马而来,践踏国王的王冠与幼儿的生命,母亲的哭泣无法止住马蹄落下的力度……”
“世界,将会毁灭。”
“在我们的丧钟声里,与死神的旗帜之下。”
但在直播外,却有另外一人秉持着与所有人都截然不同的态度。
“静默”降临,所有人都无法看清屏幕上具体的影像,只剩下一片斑驳的雪花点,覆盖了所有可能的真相。
可在池旒眼中,却没有一片雪花敢飞入她的视野,屏幕上清晰的呈现出副本中的实况。
包括池翊音与黎司君的交颈低语。
池旒指骨修长漂亮的手掌半捂住唇,眸光沉沉。
“会长。”
旁人恭敬躬身:“已经做好准备。”
她从高背椅中起身,最后深深看了一眼屏幕中的黎司君,冰冷的眸光带着势在必得的坚定与锋利,沉重的压迫感如有实质。
“走吧。”
池旒缓缓收回视线,理了理肩膀上披着的大衣。
“也该去看看我的小怪物了。”
“久违的,母子重逢。”
池旒低低笑出声:“不知道他会不会开心得想要杀了我。”
……
楚越离不喜欢那些人看向他的眼神。
所有人的视线都会不由自主的下滑,落在他不便利的腿脚上,眼神从惊讶到怜悯,甚至是轻蔑的讥讽与傲慢。
自以为是的“善良”,或是狂妄揣度的蔑视。
它们有一个统一的名字,叫做无聊。
无论是因为城主女儿的存在而前来攀谈的权贵,还是不远处乐团悠扬的乐器声,却都只让楚越离感到嘈杂的厌烦。
“你为什么不喜欢聚会呢?”
伊莎莉雅察觉到了楚越离糟糕的心情——他甚至懒得对自己的表情加以管理,任由低沉的情绪出现在那张清秀的俊容上。
“你为什么会喜欢这样高度聚集的愚蠢呢?”
楚越离面无表情:“恕我直言,与其听他们聒噪一下午,不如听池先生的几句话。”
“与愚昧之人的接近是危险的,他们会污染你的灵魂,拉扯你的思想,使你忘记你本来的目的,被耽于享乐的虚假所迷惑双眼。”
“所以你的问题——是的,我不喜欢聚会。”
楚越离抿了抿唇。
在池翊音不在的售后,他才有勇气,如此平静的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我喜欢先生。”
伊莎莉雅眨了眨水汪汪的漂亮眼眸,显得有几分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