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戏场里, 会遇到甚至无法想象的危险。
这是玩家们对游戏场的共识。
无论是丧失了所有斗志,缩在暂居区不敢离开的,还是拼命想要回到现实中的, 他们都很清楚,高级别副本代表着什么。
但是,【丧钟之城】的危险程度不仅刷新了玩家们的认知, 还让他们无论怎么也想不到,玩家……竟然还要帮助npc吗?
不少观众呆滞的看着屏幕里和npc混在一处的京茶,看着纤细的少年腾空跃起又落下, 在混乱的战场上像是一支离弦之箭, 他所在之处, 就如千军万马过境, 呼啸生风。
因为京茶的加入,局势顷刻间起了变化。
原本还因为人数众多且装备精良而占据上风的卫兵们, 很快就在京茶的猛攻之下节节败退, 只能狼狈的守着数位权贵不断向后退去。
他们大声呼喝着要让贱民们付出代价, 像往常那样威胁恐吓人们。
当有人露出了犹豫胆怯的表情时, 治安官们重新找回了自信。
却被京茶等人打断。
“嘁,还高塔监狱呢,你们不知道高塔监狱早就倒了吗?”
京茶翻了个白眼, 语气轻狂张扬, 却令治安官们忌惮。
身形纤细的少年双手叉腰,迎风高高站在骷髅巨兔的头顶, 俯瞰大地的眼睛倒映不出那些治安官的身影,仿佛对他而言, 治安官不过是一群乌合的虫子。
而站在他身边的红鸟则默契接话:“大家知道汉克大叔吗?他的侄子维克托, 就是几年前被这些治安官关进了高塔监狱, 他现在就在这里!”
“钟表匠维克托,就在这里!”
随着红鸟一声大吼,原本在人群中的维克托立刻踏出,跃身站上高台向所有人振臂高呼。
“高塔已经坠落!束缚我们的锁链已经消失了,现在!我们能拿回属于自己的生活,为死去的人复仇!”
维克托怒吼:“我们要胜利!要自由!要我们自己的生活!”
不少人都认出了维克托的脸,惊呼声接二连三,却有更多的人被维克托感染情绪,同样激烈的振臂响应。
“复仇!复仇!为我的母亲!”
“为我们的家人朋友!为我们自己!”
“被夺走的都要还回来!”
“高塔坠落——!”
群情激愤,同仇敌忾。
治安官们没有想到自己早已经习惯的惯例恐吓,竟然会造成这样激烈的反弹。
他们慌了神,挥舞起棍棒拼命想要找回自己的权威。
但是当整个群体内所有人都不再畏惧,他们都抛弃了害怕,知道一直以来压在他们身上的高塔已经消失不见,便再没有什么能够恐吓住他们。
人们如浪潮般涌向权贵们,护在权贵们身前的治安官和卫兵们,被愤怒的人们暴揍,很快就从优势被压到劣势,招架不住的连连后退。
而最开始想要驾车逃跑的贵族们,也都被人们在半途中拦了下来,将马车里惶恐惊呼着的贵族们拉下马。
见势不妙,城主立刻带着身边的一众权贵准备离开。
卫兵们组成人墙,艰难的拦住愤怒的人们。而在他们身后,权贵们在少量护卫的簇拥下慌忙离开。
一片混乱和喧闹声中,只有池翊音冷眼旁观,平静镇定到可怕。
“他们做出了和预想中一样的行动。”
池翊音回身,微笑着看向走过来的斯凯:“你可以出发了。”
斯凯点点头,看向池翊音的目光满是敬佩惊叹。
“没想到竟然真的被你说中了。”
他好奇的问:“池先生,你怎么知道他们会做出这样的反应?”
他这个第一个发现副本并进入的人都没有想到。
池翊音向他眨了眨眼,笑得意味深长:“因为,就算是npc,就算他们有不同的身份,但他们终究都是‘人’啊。”
是人,就有通用的弱点和思考方式。
而他啊……刚刚好,最了解人。
在鼓励酒馆众人一起向权贵们的集会发起攻击之前,池翊音就已经提前看清了后面十步,清楚那些权贵们在遭遇危机之时,会做出怎样的反应和选择。
而针对权贵们会做出的事情,池翊音自然也早就规划好了应对的计划。
比如,斯凯。
追杀权贵,这对于斯凯来说,是最合适不过的工作。
他有实力,善良又愿意帮助他人,但是这份善良,却不是对权贵们的。
——对那些掌控着汤珈城的人们,斯凯有的,只有怨恨。
用三年的时间,一点点堆积起来的恨意。
斯凯被困在小巷中三年,眼睁睁看着成千上万的玩家死在自己面前,这对他来说,简直是从身到心的煎熬,让他时刻陷在痛苦的折磨之中。
人能够保持彻底的善良有多久?
谁会永远都不怨恨埋怨他人?
即便是“圣人sky”也做不到。
对于他而言,那些权贵们就是导致他痛苦的罪魁祸首。
当善良的人终于愤怒,那是恶魔也会逃离的地狱。
而在池翊音看来……刚好合适不是吗?
他需要一个人来负责权贵们的去向,夺取汤珈城的主控权。而斯凯,想要为他自己,以及那些三年来死在副本中的玩家们。
复仇。
“去吧,斯凯。”
风扬起银灰色发丝,池翊音眯了眯眼眸,轻声道:“去做你应该做的事情吧,那里,就是你最终复仇的战场。”
斯凯点点头,立刻就有酒馆中的大汉向他聚集而来,准备和他一同前往。
但在动身之前,斯凯还是回过头,神情复杂的看了池翊音一眼,轻声而郑重道:“谢谢你,池翊音。”
池翊音歪了歪头,笑吟吟却没有承认:“谢我什么?因为我利用你的力量?”
不等斯凯解释,池翊音就已经抬手一指远处渐行渐远的权贵马车,道:“去吧,再等一等,他们就不知道会跑去哪里了。”
斯凯循着看去,也看到了身边酒馆众人的急切,只好无奈转身向远处跑去。
但在斯凯离开之后,一直沉默的楚越离却道:“先生,您明明知道他在说什么。”
“一个,可以复仇解开执念的机会。”
楚越离看着斯凯的背影,虽然他与斯凯才是第一次见面,但那双过于剔透的眼眸,已经看透了斯凯的全部。
“他等待这个机会已经太久太苦了,久到他自己都要忘记了自己身为人的身份,模糊副本和小巷的界限。”
他顿了顿,才道:“如果不是先生,恐怕他很快就会彻底遗忘掉自己的身份和记忆,成为副本中的一员,和那些石像鬼无异。”
“是先生给了他改变的希望,为什么先生不让他感谢你?”
楚越离不能理解。
他觉得自己的神,当然要有所有信徒的信仰才对,那些得到过神的帮助之人,必须要感激于神,以余下的全部生命和灵魂来敬仰于神,这样才可以。
池翊音却只是微微一笑,并没有在意。
“我帮他,是因为他是会感恩的通透之人,但是我帮他,却并不是为了他的几句感谢。”
池翊音侧首,深深看了一眼斯凯离开的方向,低声道:“是因为他有这个价值,也可以成为帮助我的‘工具’。除此之外,我并不需要他额外的情感。”
“他啊……还有太多没有完成的执念,已经足够沉重了。他的灵魂已经无法再承受更多。”
他轻笑,看得透彻:“他是岌岌可危的高塔,只差最后一块积木,就会坍塌。而自救或自戕,都将取决于他自己。我并无意插手。”
明明池翊音是在说起斯凯,却让听到这些话的楚越离沉默了。
楚越离抿了抿唇,神情低落,良久,才小心犹豫着问道:“那我呢?”
池翊音挑了挑眉,惊讶回望:“嗯?”
“对于我。”
楚越离仰起头,看向池翊音的眼中有光,像是在注视着太阳:“先生也是这样想的吗?”
他看起来快哭了,好像只要池翊音否定他,他就会失去全部的勇气和支撑。
池翊音有些愕然。
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楚越离露出这样的表情。无论是在古树镇副本中断腿还是与死亡擦肩而过,甚至是在他讲述自己过往二十几年的生命中,从未被母亲爱过,就连存在本身都被母亲否定时,楚越离始终都是那副淡淡的表情。
就好像,楚越离和这个世界隔着一层磨砂玻璃,雾里看花。
他明白这个世界上所有的悲戚,亲身经历过旁人无法忍受的痛苦,却从未因此而崩溃或怨恨,而是平淡的接受这一切。
苦难之于他,就像呼吸那样自然。
可……
那样的楚越离,却在自己面前,只因为一句话,一个猜测,就几乎哭出来。
池翊音抿了抿唇,随即笑了起来。
“越离。”
他平静的呼唤道:“要有价值,要能够帮到我。”
池翊音很少会在别人面前,露出自己真实的那一面。他永远是扣着虚假的面具,展现出别人想要看到的那一张脸。
以此,那些从未见过怪物的寻常人可以接受良好。
而怪物,可以获得他所想要的一切。
——表情不过是被池翊音利用的另一种手段。
但是就在现在,在楚越离面前,池翊音却亲手摘下了自己的面具,露出冷静理智到残酷的那一面。
“只要你是我最重要的资产。”
池翊音微微弯下腰,修长的身姿像是绷紧的弓,肌肉线条漂亮流畅。
透过散落下来的银灰色发丝,那双湛蓝色眼眸定定的注视着楚越离,幽深如海。
“只要你的价值足够重,我就不会放弃你。”
他勾了勾唇:“永远。”
楚越离愣愣的看着池翊音,只觉得那一瞬间,自己连心跳都消失了。
他的神……向他亲口许诺,不会将他遗弃。
还有比这更好的事情吗?
楚越离的眼角微红,重重的点了头,严肃回答:“好。”
先生……我不会,让你有任何机会,遗弃我。
楚越离只觉得胸臆间有满腔激烈的情绪想要向池翊音诉说,但不等他有多一步的动作,就见一双手臂伸了过来,亲昵的拦住了池翊音的肩膀。
他的眼眸顿时冷了下来,冰冷的抬头看去。
黎司君却只是轻轻嗤笑了一声,他的眼眸中甚至没有楚越离的身影,好像那只是一团空气,根本不需要他加以理会。
“对于音音来说。”
黎司君垂眸,含笑着语气亲昵:“我难道不是最重要的资产吗?”
“既然这样,那看来我需要再多努力一点了 。”
他懒洋洋轻喃询问的模样极为放松,仿佛楚越离是个不值得一提的对手,可他的话语却并不是这样表达的。
“所以,音音——想要这个副本吗?”
池翊音抽了抽嘴角,忽然有种冲动,想要将黎司君直接甩进战场里,任由生死。
他选同伴的时候就应该选楚越离,或是选京茶。总觉得黎司君,过于危险了。
还有黎司君的身份……系统那副忌惮的模样,到底,黎司君是哪一个称号的觉醒者?
最特殊的“愚人”,或是一切终点的“世界”?
抑或干脆就是……凌驾于所有觉醒力量之上的,神?
“有这样一个传闻。”
修长有力的手掌轻轻拂过书籍,指腹停留在封面上作者名称的地方,轻轻摩挲。
“所有觉醒者的力量,都来源于神明。是祂主动散开自己的力量,使得二十二位觉醒者能够踏上最终的战场,完成属于他们自己的伟大任务。”
“预言之中,世界将在山火和洪水之后,迎来神的最后一次降临。”
“号角声已经吹响,审判已经开始。”
“只不过神所审判的对象,并不是某一位特定之人的生死。而是,整个世界,是否有继续存在下去的意义。”
那双手慢慢翻开书籍。
纸张翻动的声音轻微,却有着足以令人安定下来的沉静力量。
阳光透过水晶玻璃落下来,在地面上形成璀璨的折射光线,如同无数钻石,闪耀着过分美丽的光芒。
光洒在书籍上,白得耀眼。
而坐在椅子上的人一双长腿交叠,披在肩上的大衣随意垂落在地。
她漫不经心的翻阅过一夜,红唇边缓缓勾起一丝笑意。
“在我看不到的地方,他成长为了足够优秀的人。我该高兴吗?还是应该伤心。”
“即便没有我,他也一样可以照顾好自己,成为他自己。怪物,从来就不会因为其他人的目光或非议,就更改自己的存在和模样。”
她低低轻笑出声:“但这样,就显得我很可有可无啊。”
“池翊音……我的,小怪物。”
那双钢蓝色的眼眸缓缓抬起,迎着面前的阳光向外看去。
整个纯白的建筑寂静无声,辽阔到仿佛没有尽头的空间里,只有一把椅子,以及一站一坐两道身影。
池旒颤了颤眼睫,阳光落进她的眼底,却惊不起一丝尘埃。
“想要成为神,当然只有一种途径。”
“杀掉原本的神,在神明的死亡之上,踩踏着祂的尸体,成为新的神。”
“就如你在废墟之上,建立你的国,制定你的法与度。”
池旒垂眼,看向平摊在手中的书。
池翊音曾经在现实中写就的书,辗转,落在了游戏场中她的手里。
而在那铅字印刷的书页中,一字一句,惊心动魄。
【在幽暗森林里,人们看不到身后的豺狼与头顶的蛇,终其一生,他们都看不到太阳。
所以他砍断了树,挖空了山,打开了那座森林,让太阳,照进了黑暗。
“当在黑暗之中寻找光明,即便那是困难的,即便代价是黑暗与光明的死亡。”在他伸出手时,有人听到,他这样说。】
池旒低低笑出声。
随即,那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疯狂的回荡在空旷的空间里,回声层层叠叠,令人畏惧。
“时隔多年,也应该久违的来一场母子叙旧了。”
池旒咧开唇角,锋利的俊容上神情危险莫测。
“会长您之所以失去资格,不就是因为池翊音?”
一直安静背手而立站在i池旒身后的男人,忽然平静出声:“况且,在池先生进入游戏场的时候——不是您送了他一程吗?”
“让本来被游戏场恐惧排斥的怪物,得到进入游戏场的可能。”
“啊……”
池旒像是才想起这件事一般。
她歪了歪头,欣然承认:“是了,我送了他一把刀——在他的心脏上。”
“那孩子,好像很开心来着,还寻找过我的身影……他知道我就在游戏场中。他想要杀了我。”
池旒微笑:“多么优秀的怪物啊,不是吗?”
男人良久沉默。
只是问:“池先生,会来这里吗?”
“当然。”
池旒站起身,双手插兜,随着行走风衣吹拂。
她立在水晶玻璃之后,垂眸看向下方。
那双眼眸极冷,如同俯瞰大地的宇宙。
没有任何生命能够在其中留下痕迹。
“他自然会找过来,他是,池翊音。”
池旒眯了眯眼眸:“有什么是他做不到的呢?”
“真有你做不到的事情吗,池翊音?”
京茶几个跃身,离开核心战场,落在池翊音身边时,他就连询问的眼睛都带着复杂的光,觉得自己重新认识了一次眼前这位西装绅士。
在酒馆的时候,当池翊音一字一句向京茶说明他需要做的事情,会发生的情况与相对应的计划时,京茶听得懒洋洋几乎要睡过去了,还觉得旁边听得认真,就差没做笔记了的红鸟,实在是过于认真看中了。
人怎么可能知道明天后天会发生什么呢?
他连今天晚上吃什么都决定不了。
但是,当京茶真的踏进这场混乱的聚会,心中却无时无刻不在掀起惊涛骇浪。
无他。
因为每一步,每一个人做出的反应和决定,都与池翊音说的分毫不差。
最恐怖的是,做到了这一点的池翊音,在此之前根本不认识这些权贵,更没有在进入副本之前得到这些人的资料。
池翊音所依靠的,竟然只是在河对岸屋顶时的短暂观察。
仅仅凭借着那几十分钟的远距离观察,池翊音将所有人的言行举止尽收眼底,并且以此追本溯源,分析出了这些权贵原本的性格,并从原点出发再一次正向推导,说出了这些人在面对危机时会做的事情。
知己知彼,说起来容易,却是战场上最关键但最难做到的事情。
可池翊音……仅凭借着那几眼明白了。
如果京茶不是亲眼所见,他一定会说这绝对不可能。
红鸟都做不到这种程度!
可偏偏,池翊音做到了。
几乎重新刷新了京茶对于世界的认知。
原来地球之外还有星系,星系之外还有宇宙,原来无边无际的广袤无垠不是自己能够触摸到边界的……
京茶恍恍惚惚:这种大脑,是真实存在的吗?
池翊音但笑不语,只瞥向京茶几眼,便走向远处和骷髅兔子待在一起的伊莎莉雅。
这个在他计划中,唯一的不定变量。
被忽略了的京茶:“???”
“他刚刚是不是看不起我?”
京茶不可置信指着池翊音的背影,向红鸟问道:“你看到了的对吧?他无视我!”
楚越离走到京茶身边,暂时停下了脚步,侧身,冷冷看向他。
京茶:“?干嘛?”
楚越离眉眼不动:“人无法明白自己认知之外的世界,对青蛙来说,井外没有多余的天空。”
京茶:“??说什么屁话呢?”
楚越离冷漠收回视线:“哦,听不懂也没有关系,毕竟你没有脑子。”
在与京茶擦肩而过的时候,他还“呵”了一声。
“别误会,我只是和先生持相同看法。”
没有池翊音在身边的楚越离,显得格外的冷漠而不客气。
京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