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城市的核心, 是什么?
数不清的宴会,花不完的财富,神迹的磅礴建筑, 干净整洁的街道,街头马蹄声往来的繁华……是这些吗?
还是被污染的河水,难以下咽的黑面包, 日复一日死去却不予救治的尸体,烧灼后的余烬, 阳光背面小巷里的绝望。
这座汤珈城,究竟什么是最重要的, 组成它的到底是什么?
这个问题对于池翊音而言, 只会有唯一一个答案。
——人民。
组成城市的是人, 最重要的也是人。
就算有再多的虚假表象如云烟覆盖视野,但最终的落点,故事的开端始发于人。
如果整座城的人们都死去, 那汤珈城也就成了鬼城,没有继续存在下去的必要。
但汤珈城养尊处优的权贵们,已经太长时间习惯于压榨人们的血泪与生命,踩着他们的尸骸赚取金钱, 供应自己的美酒与珠宝,却从来没有意识到过……
世界已发生改变。
从三年前sky触发副本开始。
从池翊音进入副本为结尾。
当他站在汤珈城的土地上, 眼见着城外的阳光明媚与活泼悠闲,城内却是一片压抑冰冷的死寂。
他用那双湛蓝的眼眸注视着整个世界,将所有人的一言一行尽收眼底, 看清了他们的本性, 揣摩他们的性格, 从现在推断过去, 再推导向未来。
汤珈城毁灭的场景就在脑海中一幕幕翻过,火与血编织成一曲死亡的哀歌。
旗帜断裂,高塔坠落,人们的尸骸堆积成山,而他们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死不瞑目。
所有美好的未来,都彻底葬送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中,没有人能来救他们,没有人会帮他们。
无论是权贵还是底层的人们,所有人为了生存和财富彼此争斗厮杀,最后没有一个人存活下来。
是他们自己,将死亡带给了彼此。
池翊音看到了可能性的未来,听到了这座城市的悲鸣。
——汤珈城在死去,生命在灭亡,世界岌岌可危。
丧钟为谁而鸣?
丧钟为所有蔑视生命的生命,敲响告死的脚步声,而死神……
死神已经出现。
权贵们却依旧醉生梦死,不知今夕是何夕。
池翊音不在乎权贵们是生是死,又能否在这场屠杀中活下来。
但是他在乎这座城市,在乎城市里占据绝大多数的人民。
人总是愿意以小换大,对于如此不起眼的一座城市,灭亡也事不关己,无动于衷。
可,先是一座城的灭亡,然后是第二座,第三座……
就在所有人的漠不关心中,死亡也在向他们自己走去,最后整个世界都将坠落进黑暗的深渊。
到那时,就算人们再反悔,再想要改变自己的命运,哭嚎着说想要活下去……也没有机会了。
池翊音并不是在救某一个人,也不是在救某一座城。
他是在按照自己的规则,重新改写这座城市,这个世界。
“世界已经开始改变,蒙上眼睛,捂住耳朵,对世界的变化无动于衷的人们……将被变化的世界抛下,再也无法追上那辆疾驰的列车。”
“而在那列车上。”
池翊音从自己手中的书籍上缓缓抬眸,目光冰冷的看向远处的汤珈城城主
他的声音低沉如深夜的钟鸣:“你们的命运,就在那辆列车上。是死亡还是存活,你们已经做出了抉择。而现在,你们的选择,将为你们导向新的世界。”
城主没有听懂池翊音的话,他不明白为什么池翊音会有底气这样对他说话,站在他面前却还无动于衷,丝毫不恐惧。
他皱紧了眉头,想要再向池翊音威胁。
但他刚踏出去一步,就听到在这地下空旷的空间里,忽然间——
“砰!”
池翊音手中的书籍合上。
他单手插兜,修长的身姿笔直而优雅,唇边带着礼貌却疏离的笑容,一身考究合体的西装看起来就像是权贵中的一员。
可他所站立之地,却在明晃晃的向所有人说明——他站在权贵们的对立面,与所有底层的人们站在一起,并为了那些生命能够继续他们的生活,而选择……杀了眼前所有权贵。
“你们喝下去的葡萄酒是世人的血,你们餐桌上的肉是奴隶的肉,每一块宝石都是亡者的眼珠,每一块黄金都是绝望者的骨。”
“你们所拥有的一切,从一开始就已经标好你们要偿还的代价,而现在——”
池翊音单手握书,笑得愉快而疯狂、
“该是你们将曾经的代价归还的时刻了——用你们的血与骨,尽数偿还被你们掠夺的城!”
用那些被压榨而惨死的人们的尸骸作为人祭柱,以此来保护城市?
那现在,就让你们真正为了这座城市而做些好事吧。
比如……
“用你们的尸骨,为新的城奠基。”
池翊音声音低沉,呢喃时有如恶魔低语,散落在阴冷黑暗的夜里,在落进空气中的一瞬间,就仿佛冷水溅了油锅,激起千层浪。
浅金色的波纹以池翊音为中心,迅速向四周波荡而去,将整个空间囊括其中。而不论碰到那光亮的人与物,都在触碰的瞬间悄无声息的化为齑粉,簌簌落下。
城主震惊,权贵们惊恐的瞪大了眼睛,哭嚎着扑向城主,想要寻求城主的保护与帮助。
但是,即便他们如何恐惧的想要逃避躲闪,也都被那光芒逐渐逼进角落,像是困兽般慌乱嘶吼,却没有人能够救他们一命。
那些顺着深渊爬上来的腐尸,就在权贵们眼睁睁的注视下化为齑粉。
人祭柱的力量迅速消退,所有被束缚困顿于此的灵魂,全部被池翊音的力量释放了出去,而整座剧烈颤动的水晶宫中,还能救权贵们的,一个也没有。
他们是真正的,民心所怒,孤立无援。
而原本被城主孤立在外的池翊音,却就站在深渊的另一边,笑得从容悠闲。
他脚下就是万丈深渊,峭壁上还挂着试图攀爬逃离的腐尸,拼了命的将已经腐烂的手骨伸向上方,期冀着谁能将自己带离这片地狱。
在池翊音的力量之下,原本被人祭柱消磨了记忆力和神智的灵魂,终于慢慢恢复了些许记忆,想起了他们本来的目的。
那过去的三年中,自己……到底都做了什么啊…………
他们竟然,竟然帮助自己的仇人,却反而挥刀向原本应该是自己亲人伙伴的人。
什么守护城市!
那不是,那不是真的在保护他们出生成长的地方,而是变成了权贵们的狗,在毁掉自己的美好记忆,更让自己心爱的城市满目疮痍啊。
为虎作伥。
这竟然就是他们一直以来所做的事情吗……
镜宫中回荡着来自灵魂深处撕裂般的怒吼,其鸣甚哀,声声泣血。
池翊音就站在深渊的边缘,垂眸看向脚下万丈峭壁上攀爬的灵魂,湛蓝眼眸如包容的天空与大海,静静将那些灵魂映入自己眼中,一一记得他们的模样与哭泣。
如同神祇,在俯瞰祂的子民。
“你们有罪。”
他说:“但并非不可赦。”
因为你们的罪,还没有到不可拯救的地步。
黎明一战还没有到来,你们已经醒悟,即便做错过太多错事,帮助权贵伤害你们的伙伴。
但是……
“比起互相争斗,矛盾,更重要的是——要记住,挑起矛盾的,到底是谁。”
池翊音缓缓抬眸,平静与城主对望。
良久,他勾唇,仰了仰头:“那才是,我们真正敌人的模样。”
城主在大地的震动摇晃中勉强稳住身形,他目光沉沉的看着池翊音,也感受到了自己所掌控的力量在虚弱下去,他对于汤珈城的掌控在被削弱。
街道上,小巷里,房间中,高塔与钟楼……
凡是石像鬼所在的地方,就是他的眼睛与爪牙,帮助他将整座城市牢牢控制在爪下。
但是现在,那些被掌控的地方却一个个熄灭,最后化为一片沉寂。
城主的心脏在向深渊坠去。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竟然第一次的,错误判断了某个人,没有看清那张面具下面隐藏的危险。
而这一次的错误,也化为了挥向汤珈城的重重一击,打击在汤珈城的核心上,让整座汤珈城和他们所有人,连想要反击也做不到。
一击致命。
城主目光沉沉,将池翊音从头扫视到脚。
那深渊深不见底,破碎的水晶摔落下去连回声都没有,如果稍有不慎摔下去,就是尸骨无存。
更不用提攀爬在陡峭岩壁上的腐尸灵魂。
他们伸向池翊音的手,随时能够拽住他的脚腕,将他生生拉进深渊。
可池翊音却眉眼平静,对此没有半分担忧。
甚至,当他察觉到城主的视线时,还向他回以微笑。
“尊贵的城主,你刚刚说,你是为了这座城?”
池翊音轻轻笑着,歪了歪头道:“那怎么办呢?城市现在危在旦夕,正需要城主这样勇敢而不畏死的英雄。既然你说,你是为了这座城,那么……”
他笑着迈开长腿,毫不犹豫向前迈开一步。
包括城主在内所有权贵,以及直播前紧张观看的观众们,全都惊愕的瞪大了眼睛。
[主播疯了吗!前面可是深渊!]
可预想之中的场面并没有到来。
池翊音迈出去的脚下,幽幽的光点浮上来,在他的脚下逐渐搭建成一道光的桥梁,跨越整片深渊,将本来不可逾越的鸿沟相连。
腐尸消散,自由的灵魂溃散成无数光点,终于在彻底的死亡之后,才想起自己曾经的理想,却为时已晚。
它们甘愿成为新世界的基石,成为池翊音脚下的桥梁。
只为了……能让曾经被他们遗忘的理想,成为真实。
而池翊音站在光的桥梁上,居高临下看过来的湛蓝眼眸,冰冷而无限高远。
如同神明。
城主震惊的仰望着池翊音,被眼前真正的神迹惊到失去言语。
他不相信神,认为那不过是愚民的手段,一个好用的借口,可以让那些伤病的工人们顺理成章的被清除,给更加年轻新鲜的劳动力让路。
曾经吩咐教堂做过的事情,城主再清晰不过。
什么神魔?太可笑了。
如果真有神,那他这样杀死了成千上万人的存在,为什么还活得好好的?
善良的人在流着泪啃食着干硬的黑面包,满手鲜血的人却坐在明亮的橱窗后,用上好的骨瓷碟子与银质刀叉,远渡重洋的红茶在白瓷杯里轻晃……
这公平吗?
如果真有神,怎么会任由这样的事情延续?
城主这样想,每每总觉得满心讽刺,蔑视所谓的神明。
可现在,当他看向池翊音,却忽然间觉得自己看到了真正的神。
祂并非良善,甚至可以说是冷酷无情,任由人们如何哭喊求助也不曾现身,只是看着他们死去。
但是……
当祂降临。
祂会前来取走所有的代价,审判世人所有的罪孽。
而城主,以及他身后的那些权贵们——
“可以请你,以及你身后的那些权贵老爷们,为了这座城市……去死吗?”
池翊音微笑着提出“请求”。
当他话音落下,空气中无形的力量扑向城主等人,将他们团团包围,在金色的微光中像是被困住的老鼠,悬挂在空中欣赏他们挣扎惊慌的模样。
那金光如此灼热,像是神罚的火焰,在干草枯枝中迅猛燃起大火,灼烧着他们的灵魂。
一如曾经那些“恶魔上身”的女工们在火焰中痛苦哭泣嘶吼。
池翊音将他们曾经给予城市的痛苦,重新还给了他们。
任由权贵们如何惊慌失措的哭泣求饶,也没有作用。
而城主终于明白了。
——他们被神判处于死亡的罪孽。
神罚,降临。
一直以来他和身边人所做的重重,都始终被神看在眼里,清晰记录,没有逃过一条。
他们自以为是的侥幸,将他们推进死亡的深渊。
城主最后深深的看了池翊音一眼,随即,在已经蔓延烧灼在自己身上的火焰中,重重的垂下头。
跪倒在地。
“神啊……”
他声音嘶哑,血泪从眼眶流出。
“请您宽恕我的罪孽,指引我,用您宽宏的胸怀,让罪人能够再次新生。”
在火焰中,城主强壮的身躯迅速被烧灼到只剩下一把焦黑枯骨。
可他却没有任何挣扎。
在那些权贵们因为烧伤的痛苦而嘶吼翻滚的时候,城主始终一动不动的跪倒在原地,咬牙忍受着痛苦,硬生生挺立在那里,直到死亡。
直到只剩下一具焦黑的骨架。
他向着池翊音的方向低低垂首,如忏悔罪孽的罪人,在虔诚的祷告与赎罪。
可池翊音却只是看了城主的尸骨一眼,便缓缓伸出修长的手指,遥遥指向城主。
“你的城市早已经敲响丧钟,所有痛苦的灵魂因你而死,你,还渴望着被宽恕吗?”
池翊音声音冰冷:“新世界不会有你的席位,你的命运,就是死亡在这里,为你过往所做的一切……道歉。”
话音落下。
城主仅剩的尸骨就像是得到了最终的答案,执念散去,枯骨也随之化为齑粉,扑簌簌落了满地。
以城主为开端,所有权贵们的尸骨也同样风化成粉末。
风一吹,便坍塌了满地,吹落在深渊中。
曾经城主为了掌控城市所建造的人祭柱,最终,却成为了他自己的坟墓。
“吞噬这个世界吧,贪夫。”
池翊音眉眼无波,平静的注视着这一切:“你的世界已经消失,新的朝阳,是时候要升起。”
他脚步轻盈,踏过深渊之上的光桥,犹如摩西分海,神明横渡。
当池翊音踏上另一端的地面时,整个剧烈颤抖如地震的镜宫,忽然间停止了颤动,静止了下来。
但在那片地面上依旧站着的,只剩下了伊莎莉雅一人。
她缩着肩膀瑟瑟发抖,捂着嘴泪流满面,不可置信的看着周围的死亡。
池翊音轻轻垂眼向伊莎莉雅。
“当先知将奴隶从奴隶主手中解救出来,将自由的生命归还于他们,奴隶们却只是在抱怨先知让他们的生活变得艰难。”
“伊莎莉雅。”
他的声音平稳,甚至带着笑意:“你是个聪明的女孩,知道我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