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再强的玩家, 都没有足够的自信心,敢说自己绝对不担心任何来自副本的危险。
云海列车被分为了几部分。
专供睡觉休息的包厢车厢,适合休闲放松赏景色的吧台车厢, 以及餐厅车厢。
玩家们大多聚集在吧台车厢,因为这里同样也是npc最多的地方,便于他们像变色龙一样融入, 不会被人一眼看穿自己的身份。
在一张张报纸后面被遮住的,都是别有深意的眼神。
尖叫声响起时, 并不是所有玩家都去凑热闹了。
得到情报是好,但与此同时也要冒着身份暴露的风险,毕竟比起npc,一定是玩家对这种事更上心。
因此一部分玩家选择按兵不动,默默记下了起身的人,在他们走后,迅速与同伴低声交谈起来。
“如果没有任务,我们怎么通关?”
有人压低声音,有些急躁:“没有红信封,也没有能看见的矛盾点,就连重要npc现在也只出现了列车长一个, 这让我们做什么?”
拿到空白试卷的考生, 要如何才能答对题目?
有的玩家已经将目光对准了吧台酒保,摇摇晃晃向吧台走去,皱眉看着酒单半天, 才从繁多语言中勉强认出一个认识的单词,松了口气, 点了杯名字诡异的饮品, 然后趁着酒保调酒的时候和对方攀谈了起来。
玩家有意将话题向云海列车本身上引导, 比如列车的来历,列车员们的出身,酒保的家乡,列车上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但在玩家试图引起话题时,酒保始终保持着微笑,手中动作不停,却也根本无从看出他本来的情绪,更是只会以点头来回应玩家。
至于有用的回答?
想都不要想。
玩家说得口干舌燥,却也一无所获。
正好酒保递上来酒杯,他也顺手接过来喝了一口想要润润嗓子,但那被粘稠腥红的液体刚一入口,他的脸色顿时巨变。
“呕——!!!”
毫不掩饰的干呕声吸引了车厢内众人的注意。
他们一抬头,就看到站在吧台前的那人弯下腰干呕,伸手塞进嘴巴里拼了命的扣喉,想要把刚刚喝下去的东西全都吐出来,大有一副要把胃也呕出来的架势。
而在他脚下和身上,已经有不少深红色的东西混杂着消化物,被他吐了出来。
黏腻的一滩散发着难闻的气味,令人忍不住皱眉捂住了口鼻,想要避开。
但是有人眼尖的看到,那呕吐出来的东西里,竟然……竟然有人的眼珠!
空洞无光的眼珠上裹着一层污秽物,在深红色的一滩中几乎融为一体,不细看就会被忽略。
而眼珠就在那片被人无视的阴影中,冰冷冷的直视着众人,像是来自于黑暗的窥视。
那人顿时毛骨悚然,只觉得寒气从尾椎骨一路向上窜去。在那眼珠的注视下,四肢百骸都麻痹无法动弹。
他同伴发现了他的异常,警惕顺着看去,也发现了那眼珠,顿时一惊。
这不对!
没有正常人的胃里会有其他人的眼珠,如果这是那人吐出来的,只有一种可能,就是眼珠是在酒保递过来的酒里。
“你,你到底给我喝的什么!”
这时,吧台前的玩家也已经反应了过来,抬起一张被眼泪呕吐物糊满的脸,恶狠狠的看向酒保。
他的同伴也冲了过来,一撑台板跳到后面,一把揪住酒保的领子就举起拳头,逼迫他说出实情。
但酒保没有流露出任何惧怕的神情,依旧那副微笑的模样,甚至还贴心的提醒对方,小心不要踩到地上的东西。
同伴闻言,下意识一低头,就看到自己的鞋前好像踢到了个什么东西。
吧台后面的光亮不足,地面完全被阴影笼罩。
他眯起眼睛仔细看,才看清在自己脚下的,根本不是他原本习惯性以为的杂物,而是一段像是人大腿的东西,甚至还带着人肉的弹性,好像还能感受到那样的温热。
他心中惊骇,小心翼翼的踢了踢,试图验证自己心中的猜测,却不小心用大了力度,让那整个大腿都从吧台下面掉了出来,骨碌碌滚到他的眼前。
……正是一条人的大腿。
上面的鲜血还新鲜,边缘带着锯齿的形状,像是被什么野兽啃噬过一样。
散发着的血腥气味提醒着他,他眼前所看到的,并非是他的错看,而是真实。
他一时间僵硬在了原地,就连拽住酒保的手,都不自觉松开了些。
酒保却微笑回答:“我什么都没做,只是按照客人的需求执行罢了。”
“您刚刚点的,不正是这样一杯吗?”
酒保重新将酒水单拿出来,指着那玩家刚刚点的那一行字重新给他看。
拉丁语的“死亡之眼”。
是那位并不精通语言的玩家,唯一认识的词汇。
酒保微笑:“客人的需求就是上帝的旨意,您的一切需要,在这里都可以被满足。”
他明明是在笑,就连唇边的弧度都没有变过,却让人莫名感到惊悚,像是鬼影附身,咧开的笑容也满是恶意。
“我说过,在这里,您可以得到想要的一切。”
酒保的话音落下,忽然间,吧台车厢的角落里传来一声惊呼。
一人猛地站起身,指着身边沙发里看报纸的人,手抖了半天,却上下牙齿打颤,无论如何也说不出一个字。
其他人觉得奇怪,立刻快步向这边走来。
走近之后,他们才发现,这个角落里弥漫着格外重的花香味道,像是一整瓶香水都打碎了。
但是仔细闻的时候,却能嗅到下面花香下面的铁锈味,像是以血腥味道为基底调制的香水,格外怪异。
众人心中浮现出不好的预感。
他们询问最先喊出来示警的那人,那人却惊恐的瞪大了眼睛,哆哆嗦嗦半天,才挤出一个音节。
“血。”
“血……”
他慢慢回过神来,声音里也带上了哭腔:“到处都是血。”
有人意识到了什么,眉头一皱,立刻上前靠近角落里的那张沙发,弯腰伸手探去。
果然,在角落里的那张深红色的沙发,触手就是一片冰冷的湿润。
那沙发,根本就不是深红色,而是大片大片的血液浸透了整个布料,硬生生把它染成了红色。
而血液的来源……
坐在沙发上的客人,即便在这样吵闹的环境中,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他靠坐在沙发里,脸上盖着打开的报纸,仰躺在沙发靠背上,似乎为了躲避光亮,睡得正香。
没有人会故意打扰这样熟睡的人,也没有靠近他,自然之前没有发现他的异常。
但现在,当众人小心翼翼的靠近,一边呼唤着他,一边伸手慢慢揭开那张报纸时,却发现在报纸下面的那张脸,早就青白没有血色,瞪着一双眼睛,死不瞑目。
而在他的胸口处,一个碗大的伤口破开,鲜血汩汩流淌,一直没入他身下的沙发。
并且,他那没入沙发深处的半边身体,早就不知消失到了哪里。
……只有一半的身躯,在沙发上被摆出了还活着模样,蒙骗过了所有玩家。
在意识到这件事时,所有人脖子一凉,只觉得那躲在暗处造成这一切的凶手,已经把刀架在了他们的脖子上,随时都可以取他们的性命。
这人没有同伴,没有人跳出来认领尸体,其他玩家也不知道死的这个到底是npc还是玩家。
但从吧台里,却颤巍巍的传来一句提示。
“腿……吧台里面的地上,有一条人腿,还有…………”
他艰难的低下头,就与吧台柜子里被摆放得端端正正的一颗头颅,对上了视线。
那头颅只有一半,面容完好,却唯独缺了一颗眼珠,让原本应该是眼睛地方变成了一个血窟窿,黑洞洞的注视着他,仿佛在从死亡伸出手,想要将他也拽到那个世界去。
他胃部一阵翻江倒海,险些没把隔夜饭都吐出来。
当他颤抖着抬起头时,就看到吧台外面的同伴还在期冀的看着他,想要知道他的发现。
可,这就说明,同伴刚刚喝进去的那只眼睛,根本就来源于这尸体。
甚至于那杯粘稠的血红色液体,都是死人的血肉。
“呕——!!”
他再也忍受不了,放开酒保冲出了吧台,到一旁大吐特吐。
其他玩家也都围到吧台前,在伸头看向吧台里面,结果猝不及防与那只剩下一半的尸骨对视后,他们心中一阵恶寒。
虽然他们并没有喝下来吧台的古怪饮品,算是逃过一劫,但只要想想自己险些也到这副地步,就令他们感到恶心。
在庆幸并且同情那倒霉蛋玩家时,也对酒保更加忌惮。
他们将吧台团团围住,大有酒保不开口说清楚,就誓不罢休的架势。
“客人们,这不是你们在乘坐本次列车的时候,就已经知道的事情吗?”
酒保却显得比玩家们还惊讶:“云海列车提供客人们所需的一切物品,但是——”
“我们从未说过,这是不需要代价的。”
他嘴角的笑意微微加深,依旧彬彬有礼的站在吧台后,抚胸向众人行礼致意。
“那已经有的,给他更多,那没有的,拿走他仅有的。”1
“从最开始神明创造这个世界,一切就是守恒的,您这里多出来的,自然要从别人那里拿走。”
酒保微笑着反问玩家:“有什么不对吗?”
有人愤怒想要冲上去,却也有人在心惊的同时,明白了酒保在说什么。
意思是……无论他们在这辆列车上吃喝什么东西,或是要求任何金银珠宝,甚至是更夸张的东西,列车都可以为他们找来,满足他们的欲望。
但是相对应的,会有其他的玩家或npc,失去他们的东西。
也许是财富,也许是生命。
而他们活下来的人,必须要踩在杀死身边人的罪孽之上,才能活下来……
在想通的瞬间,很多人的心脏沉甸甸的下坠,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
这是,逼着他们吃人吗?
玩家们艰难的咽了口唾沫,你看我我看你,竟然瞬间就从刚刚的暴怒和恐慌中安静了下来,谁也没有多说话。
酒保却打了个响指,立刻就有列车员从外面走进来,沉默向角落的沙发走去,伸手将那尸体搀扶起。
玩家们眼睁睁的看到,那失去了一半身体,死得不能再死了的人,竟然主动跟着列车员起身,并且在他的搀扶下,也用仅剩的那条腿走路,跟着他一并走向车厢门。
只是,在临走之前,那死尸顿住脚步,缓缓回过身来,看向吧台前已经僵硬住的玩家。
他缓缓咧开嘴巴,用满是血沫而含糊的嗓子,艰难的挤出音节。
那一串音节混杂在一起,还伴随着“呼哧呼哧”的声音,让那倒霉喝下了血肉的玩家听不清。
但没有留给他更多的时间,死尸就已经转身,消失在了车厢门后。
只留下那倒霉玩家,僵硬的一点一点转过头,向旁边人求助。
“他刚才……说了什么?”
没有人接话。
好半晌,才有精通语言的玩家沉重开口:“他说,死亡之眼,将永远注视着你。”
与此同时,离那倒霉玩家最近的一个玩家,忽然发现这可怜人的额头上,竟然缓缓浮现出一只眼睛的模样。
他目瞪口呆,颤巍巍的举起手,指向那倒霉玩家的额头:“你,你头上……”
众人也纷纷看去。
那玩家只觉得奇怪,但不等他询问,忽然额头前就传来一股高热,又热又涨,让他不由得“嘶!”了一声,下意识伸手去摸。
然而,原本光洁平滑的额头上,却多了凹凸不平的纹路。
甚至那凹痕,还夹了他手指一下,让他立刻吃惊收回了手指,赶紧胡乱抓了一只高脚玻璃杯,试图映照出自己额头的模样。
第三只眼,出现在他的头上,正缓缓从他的皮肤下面浮现。
就像是蚯蚓在泥土下涌动的那样,他的皮肤也一阵不规律的凹凸起伏,有什么东西要破开皮肤出现。
“啊啊啊啊啊!!!”
那玩家刚看清头上的眼睛,那眼睛转了转,就猛地睁开,透过玻璃杯反射的光线向他看去。
在与那眼睛对视的瞬间,玩家只觉得头痛欲裂,像是一只手伸进他的脑子里恶狠狠的搅动起他的脑浆一样,疼得他受不了的大喊。
他摔倒在地面上,顾不上仪态的狼狈挣扎,浑身沾满了自己刚刚的呕吐物,也与地面上那只眼珠近在咫尺。
所有人赶紧向后退开几步,让开空间给这玩家。
他们看着在地面上挣扎,痛苦嘶吼的人,也觉得心惊,再看向酒保的眼神充满了审视的忌惮。
但经过这玩家的事情后,没有人敢轻举妄动。
只有酒保依旧是那副微笑的模样,躬身向众人行了个标准的礼节。
“看来这位客人突发恶疾,需要帮助。但请不要担心。”
他顿了顿,咧开了一个更大的笑容,轻声道:“我们云海列车,会满足客人的一切需求——无论是主动的,还是被动的。”
“请放心,他会得到最好的救治。”
说着,酒保就看向车厢门的方向,举起手,作势要打响指招来列车员。
地上倒霉蛋玩家的同伴刚吐完回来,就看到了他这副模样,但听到酒保的话,也堪堪放下心来。
错过了刚才列车员一幕的他,没有意识到这代表着什么。
其他玩家却已经陆续惊醒。
酒保……没有说完另外半句话!
受伤的玩家会得到最好的救治,但一定是会以另外一人的受伤为代价。
守恒。
一人喝下血肉做的酒,血肉来源于其他人。
一人得到,另一人失去。
问题在于——得到的人已经确定了,但失去的人呢?
酒保根本就没说如何选定付出代价之人的规则,如果这是随机的呢?
那就意味着所有在云海列车上的客人,都有可能是代价提供者。
有可能是npc,也有可能是玩家,更有可能……是自己。
如果受伤的是别人,玩家们不会在意,但如果涉及到他们自己的安全与利益,没有人愿意妥协,拼着自己受伤甚至死亡的可能性,去给一个不是同伴的家伙治疗。
于是,有人冲过去,一把按住了酒保的手。
“不行!”
那人脱口而出:“不能救!”
酒保微笑着转过头,隔着吧台与那人对视:“客人,你确定吗?”
倒霉玩家的同伴一口气才松到一半,又不得不重新提起来,错愕的看向阻止的人。
他试图争取,但其他所有人都默契统一了想法,所有人都沉默,没有人替他说话。
即便他想要冲过去,重新让酒保去救地上的同伴,也被其他人架住双臂阻拦下来,不允许他再向前一步。
摔倒在地的玩家浑身抽搐,他的惨叫声早就弱了下去,从他大张的嘴巴里,不断涌出一股一股粘稠带着固体颗粒的血液,流淌在他身下汇聚成血泊。
而他在自己的呕吐物中翻滚,狼狈不堪,像是泥地里被困住翅膀的蜻蜓,拔光了翅膀不再能起飞,只能不断挣扎,试图振翅,却只是一次次的徒劳无功。
在每一次的尝试和失败中,逐渐陷入绝望。
而其他人就围在他身边,像一顿人墙一样,居高临下的看着他逐渐虚弱,就连挣扎的力度都小了下来。
他们的阴影投射下来,像死亡的阴影将他笼罩,沉默得像是出殡送行,默默注视着一个人走向死亡。
同伴仍旧在嘶吼挣扎,甚至带着哭腔的乞求所有人。
但没有一个人心软。
只有一人看不下去,拍着那同伴的肩膀,劝他不要再管,并向他说明了守恒的规则。
“没有人会用自己的生命来救你的同伴,你懂吗?”
同伴慢慢停止了挣扎,愣愣的看向众人。
一张张面无表情的脸在他眼前滑过,心脏却坠入冰窟。
他一直都知道游戏场冷酷无情,但他和同伴十二年互相扶持至今,好不容易有了进入新世界的资格,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已经……
这就是,终局了吗?
他低头看向地上不断抽搐的同伴,痛苦得无以复加。
酒保冷眼看着这一切,却微笑着再次开口:“需要帮忙吗,客人?您似乎很痛苦。”
“如果您想救您的朋友。”
他微微躬身:“云海列车向您提供一切所需——只需要,您一句话的事情。”
那人立刻神情惊喜,其他人却俱是一悚,立刻扑向他试图劝说阻止。
“别犯傻!这是副本的计谋你看不出来吗?他们就是要让我们自相残杀!”
“本来最开始引起一切的就是你同伴,如果不是他随便点了东西,会引起后面这一串的连锁反应吗?他做错了事,触发了危险,当然要由他自己来承担后果!”
“你清醒一点!如果救了你同伴,就会有其他人受伤,再治疗,还要用另外的人受伤来偿还,那就没完没了了!趁着现在还能控制,立刻快刀斩乱麻,结束这一切吧!”
“别等到情况彻底脱离了掌控再后悔!”
“死了他一个,我们所有人都是安全的!”
他本来还在犹豫,看着地上一起走过了十二年的同伴眼带不舍,不忍心让同伴就这样死亡。
但是其他所有人都来阻止他,劝他让同伴牺牲,却反而激起了他的愤怒。
“凭什么我只能眼睁睁看着我的同伴去死,你们就在岸上安然无恙?凭什么必须是我们要牺牲?就为了你们的安全和利益?”
众人的劝说起到了反效果,令他一时间热血直冲头顶,被激怒下定了决心,转头看向酒保。
“我要救……”
他话没说完,就听“咚!”的一声巨响。
随即,他翻着白眼,软绵绵的倒向地面。
鲜血从他的额头流淌下来,他陷入了无知觉的状态,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生是死。
只有旁边滚落在地的眼珠,在冰冷无光的注视着他。
而在他倒下之后,站在他后面的人也被露了出来。
那人手里拎着一只装饰用的花瓶,上面还残留着血液。他冷眼看着那发疯了的玩家倒下去,手连抖都没抖。
其他人也没有说什么,全都默认了动手之人是为了维护自身安全的玩家。
“他本来不用死的。”
有人说:“都怪他自己想不清楚大局,感情用事。救了一个人,那是要害死我们所有人。”
“对,我们也是没办法。”
“这都是为了我们大家能离开游戏场。”
众人很快就将这件事合理化,甚至在看到地上的人还在抽搐时,还上前补了一下。
有了第一个人动手,后面的人很快就接受了这件事,毫无心里负担。
直到两人彻底不动了。
一直微笑静静注视的酒保,这时才再次有所动作。
列车员立刻走进来,一左一右将两个似乎已经死亡的玩家架起来,不发一言的准备将他们带走。
“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