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京茶看了看池翊音丈量的高度,也沉默了一瞬。
即便是他,也觉得徒手在没有安全设施下爬这么高,简直是赌命行为。
上山容易下山难。
比起一鼓作气向上爬,明显是在完全看不到脚底情形的状态下向下爬,要危险得多。
池翊音耸了耸肩,对此倒是接受良好:“那怎么办呢?说好了要给它找零食,我们不能成为那种言而无信的大人。”
“多乖的孩子,不能让它伤心。”
池翊音说着,抬头向小怪物微笑,一副真的把小怪物,当做自己身边需要被照顾的孩童的模样。
京茶:“……池翊音,你这个突破人类极限的怪物!”
他咬牙切齿,但还是伸手往池翊音肩膀上放了两只兔子。
甚至连池翊音发顶都没有忘记。
也有一只软乎乎的黑兔崽,在池翊音发顶爬成一团,两只长长的兔耳朵抖了抖,然后颤巍巍的立了起来。
乍一看,就像池翊音从发丝间长了两只兔耳朵一样。
配合着池翊音无辜看过来的一双蓝眼睛,简直像是兔男。
与他往日的形象完全不符的可爱。
甚至是……性感。
只不过,最希望看到这般模样的池翊音的人,并不在这里。
唯一有幸看到的活人,对此并不感兴趣,只觉得好笑。
京茶:“噗!”
他捂住嘴,但还是像烧水壶漏气了一样,“噗!噗!”笑得停不下来,肩膀剧烈抖动。
“池翊音,你个天天穿西装的疯子,也有这样一天?”
京茶笑得开怀,一副大仇得报的模样,心满意足。
并且大度的挥了挥手,选择清零了之前与池翊音之间的一切怨怼。
有什么比看到宿敌长兔耳朵更能令人开心的呢?
简直是古代看到对方主将穿女装上战场的快乐。
池翊音毫无温度的微笑;“你要是再笑,我不介意做点什么。”
他的声音甚至依旧是温柔的:“我说到做到。”
京茶的笑声立刻戛然而止。
他假咳了一声,转身装模作样的打量栏杆,似乎在琢磨着要怎么下手,从这里爬下去。
“走吧,不是说要下去?还等什么呢?”
京茶看起来好严肃,完全对自己刚刚做的事情失忆了:“速战速决,不明白吗?早结束,省得夜长梦多。”
他抬头看了眼避雷针,担忧道:“鬼知道会不会一道雷劈下来,这玩意儿立在这,真让人担心。”
池翊音慢条斯理一挑眉:“你倒是能屈能伸,忘得快。”
“嗯。”
京茶脸也不红的应下:“毕竟我脑子不好,记不住。”
红鸟:“…………”
难得看见祖宗承认自己脑子不好。
但红鸟同样清楚,光是站在这里害怕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京茶虽然是为了转移话题,但他说的没错,未免夜长梦多,还是立刻下去的好。
两人做了一番心理建设,就在池翊音的带领下调整好了姿势,紧紧贴着检修铁梯向下爬。
悬停在半空中的小怪物见状,也飞过来,紧紧跟在池翊音旁边。
池翊音向下爬一步,它就跟着飞低一步,寸步不离。
却没有任何插手的想法。
池翊音将小怪物的行为看在眼里,不由得察觉到了奇怪之处,开始从见到小怪物的第一眼,重新复盘了起来,尝试用这样的方式来找到小怪物的行为解读。
小怪物最开始出现在他的视野里,其实是在红9包厢。
只剩下一半的残尸,滚落在衣柜下的眼珠却不翼而飞,不知被谁捡走。
然后在池翊音自己的包厢内,小怪物第一次从衣柜里伸出手,在捡眼珠的时候,被池翊音捕捉到了存在痕迹。
但就是这样喜欢“零食”的小怪物,在与他们一同坠落进深渊的时候,一开始却维持住了礼貌。
明明美食就在眼前来回晃,但它还是克制住了自己,就算馋得疯狂吞口水,也没有随意伸手。
就像主人不开口,就绝不会擅自动筷子的客人。
小怪物冲出来大快朵颐,是在池翊音诱惑他之后。
或者说,是池翊音对它传递了“可以开饭了”这样的信号。
而小怪物和拼接怪物,以及那些鬼魂,明显属于对立的两个阵营。
已知鬼魂来自于曾经在游戏场中死亡的玩家,那小怪物……它到底是什么?
有没有一种可能,除非是玩家中的谁对它说你可以开吃了,它才会像是被拿掉了嘴笼一样,可以大快朵颐。
那样的话……
池翊音看向自己脚下的尖塔建筑,忽然明白了小怪物一定要让他们依靠自己的力量爬下去,不给他们任何帮助的原因。
是因为玩家们才是“做饭”的主人吗?
而小怪物是等着许可的客人。
这样一想,它竟然如此乖巧并且无害,像是被饿了太久的宠物一般。
这个想法从脑海中冒出来时,就连池翊音自己也哭笑不得。
他看了看身边的小怪物,不由得摇了摇头,觉得自己的审美范围,确实过于广阔了。
小怪物长得并不好看,或者说,恐怖。
它就像是一具应该陈列在博物馆的干尸一样,完全没有了血肉,只剩下皮包骨。
而它在此之前有的一双大眼睛,也从优势变成了劣势,在没有了皮肉的衬托下,整个激凸了出来,像是挂在脸上的两个灯泡,摇摇欲坠。
池翊音甚至觉得,是不是吃什么补什么,这小怪物吃了太多眼珠,才有这么大一双眼睛?
不过,对人类而言漂亮的大眼睛,对小怪物来说,就是平添丑陋恐怖。
甚至就连曾经在汤珈城见过的石像鬼,都要比它顺眼得多。
池翊音仔细看了看小怪物,发现那双空洞无神的眼睛里,竟然还微微泛蓝。
就当他想要进一步看去时,就听到头顶上跟着他一起往下爬的红鸟,哆哆嗦嗦的带着哭腔开口。
……开始疯狂背游戏场里的玩家资料。
池翊音:“…………”
他倒是知道有些人紧张会上厕所,有些人紧张所以话多。
但是紧张到像个广播喇叭一样,开始背资料的,还真是红鸟独一份。
“池,池神。”
红鸟哭的心都有了:“我们还有多远?有一半了吗?”
池翊音低头看了看:“早着呢。”
他不以为意:“这才不到两米,想要结束还要等个半个小时?”
红鸟闻言,“哇!”的一声就爆哭出来。
他边哭边爬,甚至腾不出手去擦眼泪,哭得如此悲惨,甚至足够带动其他人的情绪。
——如果不是他身边的是意志力最强的池翊音,以及完全没有类似感情的京茶的话。
“为什么我要遭这种罪哦,早知道我就不来了,我要是不死,就不会进游戏场,不进游戏场,就不会进新世界,也就不会遇到这种事,又是吃老鼠喝尿,又是在高空爬的……”
红鸟哭得好不委屈,像是要把从汤珈城到现在积攒压制下来的所有恐惧,全都一股脑哭出来一样。
池翊音也没有阻止,而是默默加快了速度,让无意识跟着的红鸟也爬得更快。
红鸟完全陷入了自己的情绪中,对于外界的感知是被动且机械的,就算池翊音现在让他跳楼,他恐怕都会一头栽下去。
更何况只是加快速度。
池翊音完全没有安慰人的想法,反而趁机利用了红鸟的高度专注态度,让他们在铁梯上的时间缩短。
等红鸟再回神时,他已经跟着池翊音无意识爬了很长一段路。
泪水打湿了他的衣领,风吹过时,整张脸都干燥得火辣辣的疼。
而他眼泪模糊的一抬头,就看到了上面的铁梯已经有很长一段了。
京茶无语:“你是水龙头成精吗?第一次见到你这么能哭的。”
池翊音微笑着做出了总结:“祥林鸟。”
他还闲闲的补了一句道:“我还担心你哭得太多,要是用手擦了眼泪,沾了水握不住楼梯会掉下去呢。”
红鸟:“…………”
论我那些有实力却过分坏心眼的同伴。
别人伤心的时候你们倒是劝一劝啊!
不劝就算了,怎么还利用上了呢!
红鸟在心中咆哮。
但是他一低头,就大喜过望。
——下面的大门距离他们也就不到五米的路程,眼看着地狱就要结束了啊!
红鸟美滋滋,原谅了池翊音。
而他把之前的一切恐惧哭出来之后,也举得神清气爽,一身轻松,就连爬杆都快了几分。
不得不说,人的适应能力是强大的。
红鸟在顶端向下看时,觉得自己绝对做不到的事情,也被逼得不得不做。
而在爬了几十米之后,他竟然也从笨拙慢慢熟练,甚至习惯了起来。
“我觉得等我回到现实,都可以报名奥运会了。”
红鸟美滋滋道:“什么体操啊,撑杆跳啊,我都可以挑战一下。”
池翊音沉默了一下,随即轻笑道:“不用参加,你也已经是冠军了。”
“——能战胜自我,主宰生活,再难也要穿行过绝望拼命活下去。你已经是冠军了,红鸟。”
红鸟慢慢睁大了眼眸。
一时间,他连自己挂在几百米上这件事都忘记了,只剩下了被池翊音认可的认知,大脑一片空白。
很多人终其一生都在寻求认可,但是人所做和坚持的事情,却往往并不被人承认和赞同。
红鸟从很早之前,还在现实中时,就已经放弃了被其他人认可,觉得自己一辈子都要带着与众不同的想法,孤独而不被理解的活下去。
孑然一身,没有朋友。
但是没想到,最恐怖的游戏场,却给了他最好的两个同伴。
这一刻,红鸟从心中涌出的感动无以复加。
他忽然理解了,为何池翊音身边,总能聚集起如此多强大而独特的人物。
黎司君,楚越离,斯凯,甚至是京茶……
因为池翊音他啊,从来不会抨击别人的理想和坚持,永远不会说出“不理解”、“不应该”的否认。
他早就读懂了人心,并且保持了尊重。
谁会不喜欢被人认可和赞同呢?
那是绝大部分人自我价值的来源——被认可,被承认存在的意义。
正如红鸟现在所感知到的。
“所以。”
他眼神复杂的看向旁边飞着的小怪物:“你才能驯服这小家伙啊。”
池翊音微笑,却没有接话。
高空中,几十米的距离如此漫长。
但在三人一起的行动,和祥林鸟的狂背资料和暴风哭泣下,还是让池翊音和京茶有种听广播的感受,让时间过去的很快。
在他们没有感觉的时候,就已经爬完了这足有十几层高的高度。
池翊音的脚下,已经触及到了坚实的地面。
他低头,就是尖塔的高空露台。
而那扇门,就在露台的地面上。
池翊音轻轻一跳,就在露台上站定了身形。
高空中狂风呼啸,吹刮着他的发丝和衣角,让他咬紧牙关才能稳住步伐,走向那扇门。
甚至体重过轻的人,都会被直接掀飞出去。
红鸟在得到池翊音的提示后,也颤巍巍的一咬牙跳了下来。
然后在露台上瘫成软绵绵的一滩,死死的扒着地面,不敢暴露在大风中,更不敢往下看。
京茶:…………
嫌弃,简直辱没了你鸟祖宗的名声。
啧。
池翊音则半跪在露台上,侧耳贴在那铁门上半晌,确定门后没有异响之后,才重新直起身,利落的从衣襟上取下胸针,弹出下面的曲别针。
“这扇门后,有你的食物吗?”
他向小怪物问。
小怪物摇了摇头,也贴了过来。
像是想要搭“顺风车”,跟着一起进入建筑。
池翊音松了口气,知道他们现在开门不会有全是鬼魂的危险情况,便专注的开起了门锁。
很快,“咔嚓!”一声,门锁应声而开。
池翊音握紧地面上的门把手,将一扇大门拉起来。
京茶则拽起了另外一扇。
通往建筑的楼梯,立刻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走吧。”
池翊音看了一眼,便转身向红鸟微笑道:“这次,不会再有恐高症了吧?”
红鸟:“你当所有人都像你一样不害怕吗,池神?我是人,人!qaq”
但他也就嘴上这么说。
除了依旧颤抖的腿脚,他的表情肉眼可见的放松了下来。
在漫长得像是没有尽头的考验后,被大风吹得脸都痛了的几人,再加上一个小怪物,终于进入了建筑内部。
红鸟松了口气,热泪盈眶。
他从未有这样一刻热爱地面。
但即便如此,这里依旧是几百米处的高空。
甚至当池翊音看向四周时,感受到了相似的熟悉感。
没错,这就是现实中那座地标性建筑物,甚至连观景台都一模一样。
池翊音在现实中生活的那座城市,就有这样一座尖塔建筑高高耸立。
那里最高层的观景台常常有人小心翼翼的参观,对这样的高度和建筑技术感到惊叹。
而池翊音也曾经参观过那个观景台。
虽然那已经是多年前他还在大学时的事情了,但他良好的记忆力,依旧让他记得当时的每一个细节。
包括观景台的模样。
和眼前所展现的……
很相似。
池翊音甚至能找到与现实中一样的玻璃划痕,以及墙壁上被粉刷过的“xx到此一游”字样。
但是与他记忆中不同的是,观景台不再窗几明亮,也没有了曾经窗外夜景五光十色的灿烂震撼。
这里到处都是东倒西歪的设备,杂物散落了一地,墙上和玻璃上也增添了更多的伤痕,甚至还有弹孔,几面玻璃呈现雪花状碎裂。
灰尘已经积累了厚厚一层。
满地的狼藉,就像是这里曾经惊慌的逃跑,然后再也无人来打理。
也让原本壮观美丽的景象变得破败。
池翊音沉默的走到窗前,向下望去。
整个地下城市没有任何阻挡的展现在眼前。
和他记忆中的城市有些许相似,但却还有着不同。
这在为了寻找素材而走遍了大江南北的池翊音看来,却更像是数个城市融合重叠后的模样。
一层压一层的城市,从平面变成了立体,数个城市被压缩到了一处。
就像是,敲响了丧钟的汤珈城。
那里也同样有着类似的时间与空间坍塌压缩的场景。
池翊音抿了抿唇,一时间心思复杂。
丧钟为谁而鸣?1
在看到这座地下城市,以及观景台的破败后,他忽然明白了汤珈城里任务,背后隐藏着怎样的真相。
以及……池旒的那句话。
世界已经敲响了毁灭的丧钟,只是人们并没有意识到。
汤珈城的结束,是开启现实毁灭的钥匙。
而新世界,是现实毁灭的未来。
现在展现在他面前的……分明是完全没有人居住的,所有人类离开,自然重新覆盖的荒芜城池。
整个现实世界都像是火山喷发后的庞贝,被深深埋藏在地下,再也无人可知。
直到他们坠落死亡的深渊,追随鬼魂的脚步,来到了这里。
池旒说的,是真的。
现实,毁灭。
而游戏场……
池翊音的眼眸暗了暗。
游戏场存在的目的并非单纯为了屠杀玩家,那个“幸存者”的称号,从一开始就给出了答案。
它是将毁灭后的幸存者,全都引渡进了游戏场,由本该死去的人,来决定未来的走向。
从这个意义上看,反而是游戏场救了玩家们一命,给了他们第二次存活下去的机会。
而游戏场,是为了寻找一种方法,期待着玩家走出一条全新的路,让现实免于毁灭。
一如曾经在【亲爱的家】中,所有人都找错了方向,以致于达成错误的结局。
那是原点。
也是游戏场早已经尽力给出的暗示。
它在试图告诉玩家们——现实走错了的路,要由你们来纠正。
可惜,所有人都只能看得到眼前的一点点天地,囿困于狭窄的认知,被金钱和奖励蒙蔽了双眼,却对游戏场的提示视而不见。
池翊音闭了闭眼,轻轻叹息。
地下城池,就是现实毁灭的未来。
游戏场将这个血淋淋的可能性捧给玩家看,几乎是在哀求,求玩家能救一救未来,不要真的让它毁灭。
原来,这就是新世界。
原来,这就是十二年来,游戏场被所有玩家误解,却一直坚持在做的事情。
——认知,改变,拯救。
一如池翊音所觉醒力量所需的重要三制约。
当他再睁开眼时,那双湛蓝的眼眸中,满是坚定的光。
他曾因为池晚晚的死亡而悲痛,立誓要改变悲剧性的未来。
而现在,池翊音在赤裸裸的毁灭景象之下,心神震撼,终于下定了另一个决心。
他要拯救。
从世界的毁灭中,力挽狂澜。
将原本滑落向死亡深渊的世界,重新托举起来。
这是池旒曾经十二年所没有完成的事。
而池翊音,决心一试。
如果达成这样的结局,需要以成神来成全。
既然游戏场早已经认定,想要将世界从毁灭的未来中拯救,就要创造新的神,让新的神明再次降临,庇护世界。
那么……
池翊音并不介意——成为新的神。
他修长的手掌落在身前的栏杆上,渐渐收紧。
整个破败死寂的城市,深深印刻在了他的眼眸里。
“这是……”
红鸟怔愣出神,声音恍惚。
他也意识到,这片沉入地底的城市中,有着现实残留的痕迹。
“我看到了我的家乡……威尔逊小镇。”
红鸟喉头发紧:“它曾经很美,但这里,它……”
“嗯。”
池翊音给出了肯定的答案:“世界,在毁灭。”
并且……
试图自救。